日本的花道

明代袁宏道中郎喜插瓶花，曾有《瓶史》之作，說得頭頭是道，可算得是吾國一個(gè)插花的專家。陳眉公^[1]跋其后云：“花寄瓶中，與吾曹相對(duì)，既不見摧于老雨甚風(fēng)，又不受侮于鈍漢粗婢，可以駐顏色，保令終，豈古之瓶隱者歟？”中郎之愛瓶花，又可于他的詩中見之，如《戲題黃道元瓶花齋》一詩云：

朝看一瓶花，暮看一瓶花。

花枝雖淺淡，幸可托貧家。

一枝兩枝正，三枝四枝斜。

宜直不宜曲，斗清不斗奢。

仿佛楊枝水，入碗酪奴茶。

以此顏君齋，一倍添妍華。

第五句至第八句，就是他插花的訣門，三言兩語，要言不煩，可給他的《瓶史》作注腳。

日本人見了《瓶史》，大為欽佩，就將中郎的插花訣門廣為傳布，稱為“宏道流”。日本人將插花當(dāng)作專門技術(shù)，美其名曰“花道”，與專研吃茶的茶道并重。凡是姑娘們?cè)诔黾拗龋仨氝M(jìn)新嫁娘學(xué)校，學(xué)會(huì)花道。要是做新嫁娘而不會(huì)插花，那就不成話了。

日本的花道，歷史也很悠久，還是開始于江戶時(shí)代。流派很多，有池坊流、遠(yuǎn)州流、青山流、未生流、松月堂古流、慈溪流、美笑流、古遠(yuǎn)州流、古流、千家古流、東山慈照院流、相阿彌流、靖流、竹心流、流源流、庸軒流、一圓流、紹適流、源氏流、春山流、石州流等，這都是他們自己標(biāo)新立異的派別，而取法于我們中國的，那就是獨(dú)一無二的宏道流。

文化文政時(shí)代，有一位遠(yuǎn)州流插花的專家，名本松齋一得。他九十九歲時(shí)，名畫家文晃作畫一幅給他祝壽，文學(xué)家龜田鵬齋在畫上題云：“本松齋一得老人，以插花之技鳴于世，從游徒弟遍于關(guān)左。今茲年九十九矣，顏色如小兒，實(shí)地上之仙也，其徒欲啟壽筵以祝之。余聞其名者久矣，因賦一絕以賀其壽焉。老人受其技于信松齋一蝶翁，翁受之遠(yuǎn)州小堀公四世弟子甘古齋一玉子云。插花三昧絕塵緣，一小瓶中一百天。此外不知有何樂，是非花圣即花仙。”時(shí)為文政十三年（1830），而這九十九歲老人之上，還有老師、太老師，也足見日本花道傳世之久了。

花道各有各派，各有信徒，世世傳授，竟有傳至六十五世的；即如那位遠(yuǎn)州流本松齋，也傳至十四世。他們著書立說時(shí)，都得把這些頭銜抬出來，引以為榮。宏道流傳承自我國明代，已傳至二十四世。第二十四代傳人是一位女專家，名望月義耀。這一派的插花似乎參考《瓶史》，大抵是上、中、下三枝，或則增為五枝，插法較為簡單，但也較為自然。有一種叫作池坊立華的，矯揉造作，用足功夫，瞧上去最不自然，據(jù)說是在國家舉行大典時(shí)用的。他們插花的器具，不但用瓶用壇，并用特制的竹器、銅器，或瓷制陶制的長方形水盤，甚至有用木槽、木桶、竹簍、竹籃的，而最奇特的，無過于利用我們作掃垃圾用的畚箕了。他們所用材料，并不限于各種花草，有時(shí)竟不惜工本，把數(shù)十年老本的梅樹和松、柏等也砍斷，插在瓶中、盤中，僅僅供幾天的觀賞，那未免暴殄天物哩。

【注釋】

[1] 即明人陳繼儒，號(hào)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