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做迷霧的孩子

心靈漫步科德角 作者:[美] 亨利·戴維·梭羅 著,呂楠 譯


做迷霧的孩子

當我翻閱一些外文的軍官名冊,或者寫過一些特殊題材的作家的名冊時,我再一次感覺到名字是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比如其中有一個人叫門斯克夫,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并不比一撮胡須更有人情味,它或許更適合做一只老鼠的名字。波蘭人與俄羅斯人的名字與我們的很相似,同樣,我們的名字與他們的也很像,就像孩子們隨便喊出來的一樣。在我的印象中,每一個牧人稱呼那些遍布在大地上的牧群的名字時,都會帶著他方言中的一些不規(guī)范的詞綴。當然,人的名字也同狗的名字伯斯或特瑞一樣沒有任何價值和意義。

我認為,人們都應該使用一些大家普遍熟悉的名字來為自己命名,因為這有利于選擇正確的價值取向。通過一個人種或種族歸屬去了解他的個體特征是很必要的。在羅馬軍隊中,我們不相信每個士兵都有屬于自己的名字,因為他們不一定都是個性鮮活的個體。

我們現(xiàn)在擁有的具體姓名都只是個綽號而已。例如我認識的一個男孩,他的力氣很大,所以同伴們給他起了個“龐然大物”的綽號,從那以后,他的教名就徹底被“龐然大物”這個稱呼取代了。有些旅行者告訴我們,印度人出生后并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們要在成長過程中通過不斷提高名望來為自己贏得名字;在一些部落中也有類似的名字的獲取方式,有的人在取得了新的功績后就會得到一個新的名字。但令人感到遺憾的是,我們的名字既不是自己爭取來的,也不是因為擁有名望才獲得的,我們擁有它僅僅是為了方便。

我不希望自己和別人的區(qū)別僅僅體現(xiàn)在名字的不同上,我希望做到真正的與眾不同。就算是一個熟悉的名字也并不能消除我對他的陌生感。一個森林里的原始人,或許私下里還保留著自己贏得的野蠻的頭銜。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住著一個野蠻的原始人,或許,在某處也記錄著我們最原始的名字。我知道我的鄰居有一個綽號叫威廉或埃德溫的人,但這個名字總是和他的夾克一起被脫掉,因為在他睡覺、憤怒或者任何熱情和靈感向他襲來時,他的名字和他的個體并不是一體的。有時,我似乎能聽到他的親戚以某種復合音或其他優(yōu)美的舌音叫他原始的野蠻名字。

我們遼闊而野蠻的大自然,就是我們恢宏壯闊的母親,我們隨時隨地都能感受到她的美好,她像關愛自己的孩子一樣關愛美洲豹;但是,我們卻很早就從她的懷抱中離開,步入了社會——那個人與人相互作用的專有文明,這種文明使人類在其中不斷被教化,但最多也只能達到英國貴族階級的層面,并且很快就會走到盡頭。

在制度更加完善的人類社會中,會有一種普遍的早熟現(xiàn)象,那就是本來還處于成長階段的孩子,卻已經(jīng)成為ー個“小大人”了。請讓我找到一種擁有更加肥美的牧草和更加肥沃的土壤的文明吧,但絕不是盲目依靠化肥、先進工具和時尚潮流實現(xiàn)目的的文明。

我聽說許多眼睛出現(xiàn)問題的可憐學生,無論在智力還是身體上都要比同齡人成長得快。如果他們不去熬夜,同樣也可以睡得很香。

關于傳訊光纜,也有多而無益的時候。法國人尼普斯發(fā)現(xiàn)了“光化作用”,即太陽光在化學作用下能產(chǎn)生一種新的能量。以花崗石、礦石為材料的建筑以及金屬雕像“長時間佇立在陽光下曝曬后,會遭到同樣的破壞,在奇妙的大自然的作用下,接觸到宇宙中最稀薄的物質后,很快就會腐爛”。但是他同時又發(fā)現(xiàn):“日間在陽光的作用下發(fā)生變化的這些物質,在晚上暫時遠離這種刺激的影響時,又會恢復到最初的狀態(tài)?!睋?jù)此可以推斷,“黑夜對于無機物的重要性如同睡眠對有機王國一樣”。月亮不但每晚都會發(fā)光,同時還給黑暗留出一片空間。

我不希望每一片土地都被耕種,更不希望每一個人或者人的每一個部分都接受教化。我希望只有一部分土地被耕種,剩余的大部分都是草原和森林,這樣,不但在需要的時候能夠直接利用,而且生長在它上面的植被年復一年地提供著腐朽的材料,也為遙遠的將來預留了一片沃土。

孩子們除了要學習卡德摩斯 所發(fā)明的字母外,還有其他字母可以學習。西班牙人流傳著一個能表達這種狂野而隱晦的知識的術語,即Gramatica parda——“茶色的語法”,這是一種源于我前面提到過的美洲豹的與生俱來的智慧。

我們都聽過一種說法——社會是傳播知識的載體?!爸R就是力量”等等類似的話在社會上廣泛流傳,但我認為,社會除了知識,同樣還需要傳播一種有用的無知,我們可以稱它為美麗的知識,這是一種將被用于更高意義上的知識:因為大多數(shù)我們目前擁有的值得炫耀的所謂的知識,都只是對已知事物的一種縹緲的思想或觀念,它實際上剝奪了我們無知的優(yōu)勢。我們了解到被稱之為知識的東西,往往是我們積極的無知;相反,無知卻是我們消極的知識。就像一個人多年來一直堅持不懈地閱讀報紙——當然,科學圖書館除了一堆報紙也沒有其他什么了,這個人就這樣積累了無數(shù)的科學依據(jù),并將它們儲存在記憶中,在這之后,在生命中的某個春天,他終于像一匹駿馬一樣奔馳在思想的廣袤原野上,將所有的馬具都留在了馬廄里。有時,我很想對這個傳播實用知識的社會說:奔向草原吧,你吃干草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長了。5月的春天,草原上嫩草遍地,牛群也紛紛來到這里;可是,一個奇怪的農(nóng)夫居然還將牛關在牲畜棚里,繼續(xù)喂食干草。由此看來,這個傳播實用知識的社會就是這樣對待它的牲畜的。

有時候,一個人的無知可以成為一種優(yōu)勢,并且存在著美妙之處——即無知往往遠勝于所謂的知識。通常來說,越是有智慧的人越是覺得自己對擅長的領域一無所知,不過像這樣謙虛地認為自己一無所知的人實在太少了,更多的是實際上對某事物知之甚少卻自認為無所不通的人。

我對知識的渴望并不是連續(xù)的,但我想在未知的領域中學習,并改變形象的渴望是非常強烈的。我們能到達的最高境界不是知識領域,而是對智慧的同情。我不知道這種更高境界的知識是什么,或許它和某種明確的事物一樣,而不是一部小說或者一種因為突然明白自己已有的知識的不足帶來的極大驚訝——當我們發(fā)現(xiàn),宇宙中存在的事物遠遠多于我們在哲學中的想象時,一切猶如陽光驅散了迷霧一樣,豁然開朗。人們泰然自若地面向太陽,平靜淡然地凝視著它,這是最高級的感知,占星術說:“當你感知到某種事物的特殊,表示你將從此遠離它?!?/p>

我們對法律的遵守是出于一種習慣,而這其中潛藏著某種奴性。我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潛心研究法律的本質,但是法律中根本不存在真正美好的生活。法律的確是一項令人遺憾的發(fā)明,它在我們啟程之前,就已經(jīng)將我們束縛在原地了,讓我們不知道應該走向何處。去自由地生活,做迷霧的孩子——在知識的領域,我們都是迷霧的孩子。一個能夠獨立自主地生活的人,是不會屈服于任何法律的,因為他擁有足以使自己成為立法者的美德。《毗瑟拏往世書》中是這樣說的:“自律應該是一種主動承擔的義務,不應該是束縛。它是一種讓我們得到解放的知識。除此以外,其他所有的義務都只會讓我們覺得倦怠,其他所有的知識也只是藝術家們的隨機應變而已?!?/p>

  1. 卡德摩斯,希臘神話中的腓尼基王子,曾殺死巨龍。巨龍的牙齒被卡德摩斯埋葬后長出一批武士,他們相互殘殺,最后剩下的5個人與他一起建立了底比斯城,并引進了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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