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村莊印象

絲路鄉(xiāng)村:甘肅民間風(fēng)物 作者:任隨平


每一個從村莊走出的人,抑或?qū)⒁叱龃迩f的人,都將感受到在自己單薄的身后,有一只牽絆的手,或者一雙凝視的眼睛,在牽扯著我們,在呼喚著我們,那就是村莊的味道—期盼的味道,回歸的味道!

——《村莊的味道》

鄉(xiāng)村雪事

在北地,每到寒冬臘月,人們總是望眼欲穿地期待著一場場雪的盛宴,能在鄉(xiāng)村巨大的舞臺上如期而來。如若真的落起雪來,對于鄉(xiāng)村而言,便真的是一場盛大的禮樂。

一夜之間,遠(yuǎn)山、村莊、草垛、場院里已是蒼蒼茫茫,瓦楞上、窗沿上的雪花,似誰的小手輕輕地安放上去的,那么別致,令人不忍觸碰,似乎一聲呼喊就能將它們從襯托著的物體上震落下來。所以,面對一場渴望已久的雪,沒人不心花怒放。

雪停了,男人們的首要任務(wù)就是引領(lǐng)著孩子們,拿著掃帚鐵鍬,開始清除場院里的積雪。這當(dāng)兒,便是孩子們玩樂的時候,他們會忙里偷閑,從四下里找來廢舊了的衣物,披在剛剛清掃在一起的雪堆上,手疾眼快地,乘著大人們推車送雪的空當(dāng),從廚房里拿出隨意堆放的胡蘿卜,順手插在雪堆身上;從屋檐下,或者堆放雜物的糧倉里,拿出一頂半新不舊的草帽,蓋在雪堆頂上,就這樣,一個害羞的雪人就堆好了。之后,便是肆無忌憚的歡呼雀躍,即便是大人們看見了,也不輕易指責(zé)或者將雪人搬出院落。似乎,在每一個人的記憶深處,都暗藏著一段與雪有關(guān)的情緣,何況是在鄉(xiāng)村,這里本就是雪的圣地,雪的王國,誰會愿意在童年的無忌與雪的圣潔之間留下一段不快的往事呢?

而這時候,女人們做的最多的是挑選一處清掃過的坡地,或者人家門前的高地,三五成群,相互擠在一起,手里拿了鞋底,一邊扯線,一邊斜著頭用牙努力地咬掉多余的線頭,間或說幾句關(guān)于彼此男人之間的笑話,被說了的女人要么臉上凸顯出一陣紅暈,要么膽大地揪了說者的衣衫,前拉后扯地一陣嬉笑。其實(shí),一年積累下來的閑話也只有在這時候說出來,才能更加讓人有歡笑的氛圍,如若換了忙亂的夏季或者秋收時節(jié),誰還會有時間拉扯一陣無關(guān)緊要的笑話呢。因此,在鄉(xiāng)村,冬閑季節(jié)更是令人開懷。

說笑之間,便有閑不住的上了年歲的人,吆喝著牛羊出圈,將牛拴在了臨近院落的墻角,順手牽過一捧玉米秸稈,讓它緩慢咀嚼。牛是最老實(shí)的動物,一聲不吭,冬天的時光在它們的眼里,似乎就是在咀嚼與反芻草料之間度過的。而那一群群羊則不同,它們會被主人一聲鞭哨趕上向陽的土坡,那些落光了葉子但枝桿依然硬朗的蒿草,挺直了腰身,鉆出覆蓋的積雪,將骨骼在暖陽的照耀里來回?fù)u曳,吸引著饞嘴的羊群,在土坡之上留下覓食的蹄印。

事實(shí)上,冬月鄉(xiāng)村就是一曲幸福的歌謠,紛飛的雪花,就像音符,在通往春天的路上,一曲悠揚(yáng),一曲念想……

發(fā)表于2014年2月1日《人民日報》

草木村莊

村莊是草木裝訂的一部冊頁,每一頁都締結(jié)著草木清香的文字,那些終年生活在樹木之上的鳥雀,則是文字中率性點(diǎn)逗上去的標(biāo)點(diǎn)。于是,村莊是詩意的,包括它的青青瓦舍,炊煙裊娜,以及山寺深處的晨鐘暮鼓。

我的村莊三山環(huán)抱,唯一的缺口便是通向山外的出口,一棵扭歪了腳踝的槐樹正正當(dāng)當(dāng)站在村巷口,算是村莊的護(hù)佑之神。每年暮春夏初,樹神就婆婆娑娑開出一樹粉嘟嘟的槐花。晨起,鳥聲聒噪,拐過七拐八彎的村巷,總見早起的人們早已立于樹下,仰首望著成串成串的槐花出神,冷不丁一聲鳥叫,仰望著的人猛然縮了脖頸,又急急地向更高處的枝杈間望去,原是幾只鳥雀互相追逐著,在枝間翻轉(zhuǎn)騰挪,惹得槐花一陣紛落,憐惜者便撿了槐花,亦撿得了幾支隨花而落的羽毛,湊近眼眸細(xì)細(xì)一陣端詳,間或笑一聲,向著村巷深處走去,還不忘回首向著花香馥郁的巷口回眸。午后的時光,槐樹下便成了人們乘涼蔽蔭的好去處,老人們裝了煙鍋,心滿意足地吞吐煙圈,女人們?nèi)鍑郏蛲婕埮?,或聊一些家長里短的閑話,唯有孩子們奔走在樹蔭蔭蔽的草垛背后,玩著不為大人們所了解的游戲。此刻,陽光濃郁,遠(yuǎn)山靜默,唯有這巷口,在熱鬧紛繁中與人們共度一段時光,共享一份快樂。

及至秋日來臨,背臨村莊向陽的山坡上,便是杏樹一統(tǒng)秋色。若是落過幾場霜,那杏葉必是紅的紅,黃的黃,紅的如霞,黃的似金,紅中透黃,黃中帶紅,你洇染了我,我渲染了你。向晚陣風(fēng)過處,杏葉打著旋兒,向著低處的谷地飄落下來,或疾或徐,殷紅的光線折扇般斜插過來,穿行在杏葉落雨般的罅隙里,這景致便若塵世之上絢爛斑駁的仙衣,被誰的纖纖玉指輕輕捻起,向著黃昏的幕布顫顫地抖著,整個山坡便成了一幅闊大的銀幕,而村莊,而山野,便如流動的畫幅,一幕一幕演繹著村莊之靜美,醉了歸鳥,醉了歸圈的牛羊。若是恰逢落雨,這紛落的杏葉就成了真真實(shí)實(shí)的杏葉雨,歸巢的鳥雀便成了背負(fù)斜陽的箭鏃,從此山向著彼山斜斜地插過去,隱沒在視線之外。而那歸圈的牛羊也加快了步伐,忽閃著身上的雨滴,穿過草木搭建的涼棚,進(jìn)得圈去,獨(dú)享一份夜雨叮當(dāng)?shù)陌惨荨?/p>

冬日來臨,村莊并不寂寞,雖則落葉歸根,草葉枯去,而那些落光了枝葉的楊樹卻獨(dú)獨(dú)地舉起了手臂,向著廣袤穹蒼,向著遼遠(yuǎn)山野。漫步村野,尤其是當(dāng)落過一場紛揚(yáng)大雪之后,若是舉首,你就會冷不防遇到楊樹高揚(yáng)的枝丫,正在堅定地舉起一座鳥窩,鳥窩深處是否有鳥兒溫暖的翅羽不得而知,單就那草木壘就的巢穴眼眸般仰望著長空,便給人無限的暖意。面對此情此景,你必會對一只鳥兒,抑或鳥之家族堅定的生存信念心生敬意,它們留守住的不僅僅是自我,是鳥之家族,更重要的是留守住了一份生存的信念,一份對村莊大地的信任與愛戀。于是,每到冬日雪落村野的時候,我總會獨(dú)自緩步穿越村野腹地,尋覓一處鳥窩,在仰望中思忖村莊、草木與鳥雀的關(guān)系,并深深為之著迷。

由此,村莊更像一座鳥窩,一座草木搭建的鳥窩,居住的不只是人類的鳥兒,更有草木清香,和這清香養(yǎng)育著的不離不棄的堅守與皈依。

發(fā)表于2017年6月5日《人民日報》

雕刻雪花

磨一把鋒刃,雕刻雪花。

雕刻雪花,就是雕刻一串粉妝玉砌的童話。聽,簌簌的落英,是雪花嗎,還是天堂走失的剔透的精靈,搭乘著天空的軟梯,正在回歸人間?她們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被暗夜包裹了的村莊,和這村莊掩映下的溫暖小屋里的談話,輕點(diǎn),再輕點(diǎn),落地的瞬間最好是腳尖著地,或者就干脆悄無聲息地落在屋檐上,落在干枯的楊樹枝頭上,落在一個人冷不防豎起的衣領(lǐng)里,要不,就堂而皇之地隱遁在望眼欲穿的深眸里。其實(shí),在冬天,在人間,雪花是最頑皮的天使,盼是盼不來的,她們卻暗暗地在窗外聆聽靜夜的鼻息,似乎從不曾離開過人間,就住在某個不易發(fā)覺的角落,抑或就在我們不曾忘卻的靈魂里。

如果夜深了,吠叫的狗聲也三三兩兩地稀落下來,牛羊也在干燥的圈舍里反芻草料,這時候,這些精靈們就會肆無忌憚起來,朝著村莊,朝著楊樹林,朝著七拐八彎的羊腸小道,瘋狂地奔跑起來。風(fēng)似乎本就是她們最初的盟友,堅守著某種承諾,這時候就躲在山崖背后的角落里,獨(dú)自安享著夜的靜謐。她們則挨挨擠擠地跑到場院里,跑到草垛上,跑到瓦楞上,跑到折了腰身的狗尾巴草葉上,像遠(yuǎn)道而來的親友,填滿了村莊巨大的空間,就連藏在檐角下的犁鏵上、草帽里,也落上亮晶晶的一層。

暗夜掠去,黎明醒來。驚魂未定的鳥兒們嘰嘰喳喳地從高大的洋槐枯枝間飛臨雪地,背脊上的雪花被窸窸窣窣地抖落下來,在散漫的陽光下飛揚(yáng)成一抹抹耀眼的雪幕。不多時,遠(yuǎn)山上的禿鷲,還有鳴著鴿哨的群鴿,相繼劃過村莊的上空,它們也要在這雪的盛宴上一展英姿,把最美的翔姿留在塵世的仰望里。

當(dāng)然,更急不可待的是孩子們,他們對著樹上的雪球一陣搖晃,頑皮的就站在樹底下,雙手接住了飛落下來的雪花,握緊在小手里,之后,又猛地摔向遠(yuǎn)處的伙伴,之后,就是村莊的每一個小巷里,彌漫著歡快的笑聲,追逐聲……

而早起的人們,已是手握掃帚,從各自的家門開始,向著村莊通向外界的方向清掃積雪,其實(shí),他們也并不舍得清掃到很遠(yuǎn)的地方,只要留出便于出行的小道即可,他們要把更多的雪留下來,留作孩子們的玩伴。面對雪,誰能不有一顆晶瑩剔透的童心呢?

隨著大把大把的陽光散落在門前的寬闊的場院里,安享了一夜靜謐的牛也被牽了出來,隨手系在露出積雪的木樁上,它們從不挑剔,開始咀嚼起干凈的草葉來,偶爾,被三兩個婦人的談話吸引過來,安靜地望著遠(yuǎn)處,眸子里洋溢出鮮為人所能明確的欣喜,似乎,在雪地上飽餐一頓也是十分愜意的享受。

是的,在生命短暫的歷程里,能夠靜享雪之精靈帶給我們的圣潔與安寧,對于人生而言,就是一種別樣的情懷,就像一把鋒刃,在記憶的藝術(shù)架上,雕刻出一朵淡泊寧靜的奇葩!

發(fā)表于2013年1月14日《甘肅日報》

村莊的味道

村莊不僅僅是地域的,更是精神的。在我的記憶里,村莊有著屬于自己的獨(dú)特的味道。

村莊的味道是炊煙的味道,草木的香味。晨煙如夢,絲絲縷縷地從村莊里升起的時候,就是黎明醒來的時候,也就是村莊開始一天忙碌的時候。這時候,鳥兒開始在枝條間躍動啼鳴,頑皮的,干脆落在主人寬闊的院落里,嘰嘰喳喳,你爭我搶,肆無忌憚地練著晨操。更有甚者,就擠在煙囪邊,倏地穿過或淡薄或濃密的炊煙,徑直飛向了遠(yuǎn)處。唯有炊煙,依舊散發(fā)著草木的清香,飄散在屋頂之上。如果遇到煙雨天氣,回旋盤繞的炊煙,更是給村莊增添了幾分安謐與詩意。牧羊人靜靜地獨(dú)坐山間,看低處的炊煙,就像村莊養(yǎng)育的孩子,彌漫在場院里、屋檐下,顯出幾分羞澀,幾分迷戀。若是暮晚時分,你從遠(yuǎn)山的小道上漫步而來,這清香的炊煙里摻和了幾聲母喚兒歸的悠長的叫聲,那整個村莊更是讓人迷離,沉醉不歸了。

村莊的味道是爐火的味道,溫暖的馨香。深冬時節(jié),村莊就飄起爐火暖暖的味道,不論你是久居村莊,還是遠(yuǎn)道而來,一旦走近村莊,你的渾身必將涌起融融的暖意。如果飄雪了,沒有風(fēng)聲鶴唳,只有雪落枝頭的颯颯聲。此刻,小屋之內(nèi)爐火擠出爐膛,安靜地舔著煎熬的茶罐,間或發(fā)出嗞嗞的聲響,而一家人或者親朋好友聚在爐火周圍,談天說地,推杯換盞,你一定能夠感受到彌漫在屋內(nèi)的已不是深冬,而是酡紅的春天了。

村莊的味道也是童年的味道,每一個追逐嬉戲的身影,每一只飛過柳樹稠密枝葉的螢火蟲,每一聲草蟲的鳴叫,每一顆飛逝而過的流星,每一個被流傳了很久的故事……它們都是村莊的味道,烙著快樂的印記。時過經(jīng)年,依舊散發(fā)著淡淡的愁緒,和竭盡一生的渴念與回望。

因此,每一個從村莊走出的人,抑或?qū)⒁叱龃迩f的人,都將感受到在自己單薄的身后,有一只牽絆的手,或者一雙凝視的眼睛,在牽扯著我們,在呼喚著我們,那就是村莊的味道——期盼的味道,回歸的味道!

發(fā)表于2014年第5期《朔風(fēng)》

冰窗花

冰窗花盛開在冬日的窗欞上,是一道絕美的風(fēng)景,尤其是在久居鄉(xiāng)下的那些日子里。

于是,每到冬日,我會有意無意地念起熨帖在冬日木格窗欞上的冰窗花。冬日的居室里,總會生了爐火,白日里,落了雪,一家人和和暖暖地或斜倚或平躺在溫?zé)岬耐量簧?,母親選了廢舊的布料,熬了漿糊,炕頭置一炕桌,安安靜靜地做著鞋墊。父親借了爐火,熬著罐罐茶,火苗間或抽出來,舔舐著茶罐,茶水嗞嗞地發(fā)著聲響,茶香隨著響聲氤氳開來,整個屋舍內(nèi)頓時茶香彌漫,即便是不常喝茶的人,浸淫在如此的茶香里,也會有幾分迷醉,幾分品咂的熱望。而我,總是斜倚在墻角,捧了熱愛的書籍,一頁頁,在緩慢流走的時光里,細(xì)品一份恬美與溫馨。冬日的白天總是很短,像兔子率性的尾巴,一甩,一天的時光就溜走了。而冬日的夜晚,唯有恬靜與安謐。雪花簌簌地落著,風(fēng)安靜地睡去,遠(yuǎn)山近水被夜色圍攏而來,嬰孩一般安臥在村莊闊大的臂彎里。屋舍之內(nèi),爐火正旺,壺水呼呼地散發(fā)著熱氣,木格窗欞的玻璃上,熱氣凝結(jié)而成的水珠簌簌流瀉下來,洇濕在墻壁上,像夢囈的印痕,烙著時光的印記。

晨曦微亮,不必急于晨起,和衣而坐,望向臨近的窗欞,你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整個窗玻璃上冰窗花葳蕤如春,輕輕地湊近鼻息,似乎能嗅出冰窗花散發(fā)著馥郁的馨香,冰潔,剔透,令人心靈震顫。手指輕輕撫摸上去,冰窗花棱角分明,如一朵朵雪花,被夜神的手指悄悄安撫上去,靈動而又精美,既有花之嫵媚造型,亦有花之悄然神韻,不是俗世那一雙巧手能夠裁剪得出的。面對如此精美的自然神物,又有誰忍心去擦拭呢?但又有誰能長久地屏息凝視,而不湊近鼻息呵氣頑皮呢?于是,悄然撮圓了嘴唇,湊上前去,吹灰般輕吹一口氣,冰窗花隨著熱氣消融開來,逐漸地四散開去,這個過程,是多么的美妙,又是多么的悄然無聲,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內(nèi)心深處對冰窗花充滿著敬意,如同面對一件圣物,有著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迷戀。

就這樣,冰窗花伴隨著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冬天,而今我已走過而立之年,故園的老屋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老去,像一個人的暮年,正在經(jīng)歷著風(fēng)吹日曬的剝蝕,而盛開在木格窗欞上的冰窗花,則更像一個個揮之不去的夢魘,長久地駐扎在我的夢中,每每半夜驚醒,我都在與冰窗花相視而笑,彼此言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冰窗花,你盛開在故園窗欞上的,不只是花,更是人生路上愈走愈遠(yuǎn)的夢幻,帶著我的牽念,帶著我恒久的熱望。

發(fā)表于2016年12月23日《人民日報》

大地春醒

如若冬天不曾在安謐中睡去,春天就不會在陣陣涌動的春潮中蘇醒,尤其是村莊大地。

在村莊,最先醒過來的是山野。佇立山巔,舉目而望,山野因時令的變化,早已褪去了冬日黛赭色的外衣,代之而來的是淺淡的綠意禮服,從山峁梁屲到縱橫溝壑,如潑墨繪制,本就淺淡,卻總分得出低處的濃郁,高處的淡薄,應(yīng)驗(yàn)著“高處不勝寒”的古意。事實(shí)上,季節(jié)本就是一位藝術(shù)大師,飽蘸時光的墨色,每一筆均能勾勒出令人不易覺察的漸變的藝術(shù),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個或仰望或俯瞰的姿勢,都能讓你會心地微笑,甚至由衷地發(fā)出贊嘆。就像此刻打馬而過的風(fēng)的馬車,不再像冬日那般清冽與寒冷,讓你在猝不及防中寒意陣陣。春風(fēng)會溫柔許多,不緊不慢,拂過你的發(fā)髻,掠過你的眉梢,甚或在緩慢中順進(jìn)你的衣領(lǐng),但你絕不會在猛然之間裹緊衣領(lǐng),抑或背轉(zhuǎn)身去,你會安靜地靜享一陣春風(fēng)的洗禮滌蕩,由外而內(nèi),就連內(nèi)心深處潛藏著的隱秘,也不再是隱秘,你會在夢囈般的訴說里讓它成為山野的一部分,成為大地之上隨風(fēng)流動的生命律動的記憶。

進(jìn)而醒過來的會是河流。大大小小,不一而足,都會在春日的某個午后悄然蛻變,塵封一季的冰雪已然消融,水流清冽,兩岸葦草窸窸窣窣的身影,隨著水流叮咚而去,這樣的景象在我童年的映像里尤為明麗。村莊里的小河總是傍山而生,巡著水流溯流而上,總能找到它的源頭,不在山石的罅隙里,便在溝壑的崖角下,水質(zhì)清涼無污染,尤其是春醒后的河水更是清涼澄澈,因此人們總會挑了小河里的水去洗衣、喂牲畜。春晨,早起的人們挑了水桶,一路淺唱低吟,去的去,來的來,熙熙攘攘,像是趕一場久違了的盛會,崖角處,河畔邊,總見他們一手扶桶,一手執(zhí)瓢,相互寒暄著,說笑著,似乎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有說不完的隱秘,道不完的開心。那時候,晨醒了的光線斜斜地灑落下來,將整個小河映照出一條粼粼閃耀著的光河,加上流水淙淙,村莊靜穆,整個村野便成了一幅絕美的畫幅,明麗著,生動著,影片一般定格在童年素樸的膠片上。

當(dāng)然,春天里的鳥雀亦不消停,雖則它們不曾在寒冷的冬日里休眠,卻也會趁著春日的明媚更為雀躍好動。

在村莊,尤其是麻雀,鵓鴿,更是耐不住夜的寂寞。晨醒,不待人們推門而出,它們早已從巢穴中匯集而來,一會從高處的楊樹上撲棱而下,落在檐前的瓦楞上,一會又從瓦楞間集體出逃,飛臨低處的場院里,呼朋喚友,爭搶食物,飽食了的就落在場院中心的草垛上兀自歌唱。若是落過一場濛濛細(xì)雨,鳥雀們的盛會場面更是盛大,似乎在它們的生命履歷中沒有憂心煩悶,唯有躍動與歌唱。春醒了的大地,就是萬物成長的舞臺,生、旦、凈、末、丑,總有一個角色令你欣喜,令你驚嘆。

發(fā)表于2017年3月9日《平潭時報》

閱讀春天

春天是時光寫就的一部大書。

閱讀春天,從閱讀山野的桃花開始。風(fēng)一路小跑著從冬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山野的積雪就像被誰溫煦的雙手拂過,沒幾日,便酥酥地消融了,軟軟地融進(jìn)醒過來的大地的肺腑里,整個山野便如重新梳妝過似的,黛赭不再,綠意復(fù)蘇,淺淺的,若鄰家女子淡淡的妝容,卻給人青春煥發(fā)的清爽之意。

就這樣,再不了幾日,倏忽之間卻見山野的桃花開了,羞羞怯怯的樣子,于是,賞桃花無需呼朋喚友,三五成群,最好獨(dú)賞,就像獨(dú)品靜夜里的一杯香茗,夜色沉靜,蟲鳴幾許,這樣的品咂更覺余香裊娜,沉浸肺腑。何況桃花本就羞赧,一副躲躲閃閃的樣子。在我的故鄉(xiāng),桃樹山野遍布,不必刻意尋覓。向陽的土坡上,桃花一路彌漫,只要你于某個陽光晴好的午后,步入山野,沿山道緩步而行,便見一樹樹桃花若擰亮了的燈盞一般,灼灼如火,艷艷如霞,蟬翼般的花瓣在風(fēng)中孱孱弱弱地顫抖著,似在訴說,抑或歌吟。無需湊近鼻息,甜蜜的芳香亦能逼入你的肺腑,加之陽光濃郁,整個人兒倍感身心俱輕。山野猶如一幅巨大的畫幅將人裹挾其間,你我便如其中翻動著的文字,輕靈馥郁。春天啊,便是一部翻動著的畫冊了。

閱讀過春野的畫冊,你若意猶未盡,那么,你就走進(jìn)春晨的田地,在這里,閱讀一頭牛所背負(fù)著的春天,便是再美好不過的了。牛是勤勞的,亦是忠實(shí)的,休養(yǎng)過一個冬天早已是渾身足力,再也耐不住棚圈的寂寞了。春晨不是夏日,光線溫和,主人與牛進(jìn)入田地也是日上山頭。此刻的田地早已蘇醒,松松軟軟的,等待著犁鏵劃過它的肌膚,翻卷出塵封一季的溫?zé)岬脑捳Z,在陽光下,重新與高遠(yuǎn)的穹蒼對話。在主人搭配韁套與犁鏵期間,牛靜默著,向著遠(yuǎn)山陽光斜灑下來的方向張望著,靜享著天空、大地、云朵、陽光勾勒出的畫幅,等待著主人發(fā)號施令。

事實(shí)上,對于牛而言,犁地雖則辛勞,卻也幸福,畢竟它沉穩(wěn)的腳步將深吻著大地的肌膚,每一步,都將埋下春天的籽種,每一步,都將成長出生命葳蕤的明天,每一步,都會成為它生命勞作中永恒的記憶。因此,牛休息下來的時候,它會反芻,反芻草料,反芻主人的喂養(yǎng),反芻勞作著的意義,反芻一段感情。父親養(yǎng)過牛,我也扶過犁,我和牛有著深厚的交情,我甚至愛牛,愛一頭牛勞作之余安靜地臥在田埂邊,看它呼出的熱氣在空中飄散,看它依偎土地的姿勢,看它舔食身邊的青草,看它碩大的眼眶里流出碩大的淚珠,我有時想,那碩大的珠淚里是否飽含了一頭牛對土地的眷戀,和對塵世生活的向往?由此,在春天的美好時光里,閱讀一頭牛,就是閱讀一部哲學(xué)。

于是,放步春天的山野,春天會給我們馥郁與馨香。

放步山野的春晨,春晨會給我們思考與啟悟。人生,不就是一個又一個這樣的春天么?

發(fā)表于2017年3月3日《甘孜日報》

二月山野

正月是一杯濃釅醇香的烈酒,醉了東風(fēng),醉了陽光細(xì)密的針腳,而時光,就像這針腳里游走的絲線,不經(jīng)意間已走上二月的花氈,整個山野,便沉浸在草木萌動的馨香里。

時近驚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注曰:“二月節(jié)……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這便是仲春時節(jié)的開始。若是夜半風(fēng)輕人靜,窸窸窣窣落過一場春雨,黎明推門而出,澄澈的陽光的細(xì)線絲絲縷縷地穿過楊樹干枯的枝丫流瀉下來,青青瓦舍泛著潤澤的光芒,人浸淫在濃郁的和煦里,瞇縫了雙眼,抬手而望,見遠(yuǎn)山蒼蒼茫茫的襤褸已被鮮嫩的草色所遮蔽,這時候,你我便迫不及待奪門而出,畢竟,春色雖不及夏花之絢爛,但卻孕育了秋之成熟與豐獲,于是,春色滿含了驚喜與期待,令人心向往之。去往山野的腳步一定要輕而又輕,路旁的草莖托舉著珠露,卻是那般孱弱,好似積聚了全身向上的力量,極力地托付著,一不小心,腳步挪移的跫音都會將它們震落下來。那么明亮的珠露,有如喜淚般干凈透亮,渾圓的身體里包裹著春天的全部熱望,顫顫悠悠,似娉婷而立的女子,似乎每一滴,都能潤澤出一個明媚的春晨。及至到了山野,無需疾步而行,成片成片的草色浸潤在曠野的安謐里,就連一聲聲簡短的蟲鳴,除了輕盈的贊美之外,也別無拖沓之音,似乎它們的夢想亦如蟬翼般透明別致,容不得塵灰與污濁。輕輕地附身,抑或安臥在草莖稀疏的空地,讓鼻息貼近草葉的呼吸,你就能聽得見地脈涌動的聲響,如麥浪陣陣,簇?fù)碇愕男呐K與愛憐,漸漸地,你的呼吸就會急促,急促如馬蹄疾走,急促如震雷過耳,春潮的馬車就會紛沓而至,在簡短的時日里開進(jìn)村莊的每一處空地,踏上村野的每一寸肌膚。

暮晚時分,絲絲縷縷的霧靄從山頂籠下來,縹縹緲緲,罩在漫山遍野的新娘的秀發(fā)上,如薄紗,但比薄紗更有質(zhì)感,似雨簾,但比雨簾輕盈,就這樣縈來繞去,將整個山屲裹挾在夢幻里,人行其間,如入仙境,來不得半點(diǎn)驚呼與匆忙,唯有獨(dú)坐山巔,安謐內(nèi)心,方能悟化這美妙的境界,頤養(yǎng)身心。此刻起身下山,暮色就跟在你的身后,如一襲長袍,將村野、草木、青青瓦舍圍攏起來,山下明滅閃爍的燈火,順著炊煙縹緲的方向氤氳開來,給人溫暖與恬靜,牛羊歸圈的喚聲,正在將村莊的綿密點(diǎn)燃。

二月的山野是孕育生命成長的溫床,每一縷清風(fēng),每一絲草色,都是山野的王者,它們將春天遼闊的愛灌注在無垠的山野,就像群山環(huán)抱的小河,以澄澈和甘洌滋潤著大地,滋養(yǎng)著遼遠(yuǎn)的穹蒼,與穹蒼之上的云朵、鳥雀和游走的神靈,共同守護(hù)住山野明媚的春日,悠遠(yuǎn)而又恒久。

發(fā)表于2016年3月5日《固原日報》

春燕剪過三月

三月的春燕,有一雙被時空磨礪了的剪刀,剛剪過江南水鄉(xiāng)的嫵媚,卻又不遠(yuǎn)萬里,翻山越水,剪出北國春日的斑斕。

高原三月,天空澄澈碧藍(lán),明凈里透著高遠(yuǎn)與寧謐。風(fēng)有著幾分羞赧,淺淺的,徐徐掀動著時光吹舊了的草葉,遠(yuǎn)山正在褪去黛赭,一小截一小截地?fù)Q上針芒般耀眼的淺綠或鵝黃,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孱孱弱弱,似誰家姑娘掩過門扉前的莞爾一笑,讓你來不及正視,卻已陷入了回味的淵藪。唧唧、唧唧、唧……是春燕么?聲聲入耳,動人心弦,急切里卻找尋不到,哦,是歸燕,就是這黑色的精靈,迅疾地從山野的高處俯沖而下,帶著身體中的閃電,剪過春晨中的霧靄,剪過霧靄迷蒙中的村莊,剪過村莊上空彌漫的裊娜炊煙,和炊煙迷幻里仰望者的雙眼。倏忽之間,它們已飛離村野,箭鏃一般抵達(dá)低處的水洼。

春燕喜河谷、水洼地,它們會銜回泥巴,在屋檐下筑巢——筑愛的巢。在屋檐下筑巢的春燕,必是成雙成對,恩愛有加。陽光溫煦的午后,它們輪番出陣,你銜回帶水的泥巴,我銜回干凈的草葉,一嘴泥,一嘴草,你方出發(fā),我已歸來,就這樣不出幾日,一座溫暖可人的巢穴就筑造好了。接下來的時日,除了覓食,更多的便是在恩恩愛愛里孵蛋,安靜地待在巢穴中,陽光靜好,屋檐靜好。亟待雛燕出生,屋檐下便是熱鬧非凡。絨絨的雛燕伸長了脖頸,張大嫩黃的小喙,等待著父母的歸來,等待著食物的歸來,食物真正到來的時候,它們卻是一陣啁啾,爭搶著食物。這些時候,孩童們總是仰了脖頸,靜心地張望著,似乎每一聲叫喚,不是雛燕,而是發(fā)自他們渴盼已久的內(nèi)心。當(dāng)然,頑皮的時候,他們會相互支撐了肩膀,湊近前去偵探一番燕窩里的情狀,大人們見了便是一頓恫嚇,畢竟,春燕是人人喜樂的鳥雀哦。

等雛燕一天天長大,它們就不再安于溫暖的巢穴,它們急切地希望走進(jìn)溫煦的陽光里,走向遼闊的山野,走進(jìn)天空高處的明凈里。于是,它們會在父母的帶領(lǐng)下,一次次攀在巢沿上,一次次倒掛在庭院不遠(yuǎn)的柳枝上,停歇在屋脊上,直至學(xué)會飛翔,將自己獨(dú)立于曠野,獨(dú)立于再一次遙遠(yuǎn)的遷徙。

其實(shí),春燕呢喃的村野,才是生命躍動的春天。我喜歡久居鄉(xiāng)下的日子,喜歡陽光下伶俐的燕尾剪出流動的音符,喜歡一群燕子翔集著,從遠(yuǎn)山之外帶過一片雨云,喜歡雨幕里,燕子斜擦著身子剪開一道雨簾,而后,歸去在燈光氤氳的昏黃里。

時光清淺,燕去燕歸。我們總會在歸返的鳥影里長大,村野總會在日漸別離里遠(yuǎn)去,唯有留一份戀念于心中,方能溫暖流年,慰藉余生,就像此刻,呢喃的春燕剪開三月的守候,晴也絢爛,雨也迷離。

發(fā)表于2017年3月14日《今日新泰》

高原的風(fēng)

在高原,一場風(fēng)的奔跑是曠日持久的,從春天的曠野出發(fā),消融于冬雪隱遁的初春,但高原的風(fēng),每到之處卻能給人歷久彌新的欣慰與驚喜,或如纖指拂面之溫馨,或如秋葉紛落之絢爛,或如夜雨敲窗之浪漫,總能讓你在行走里感知一份撫慰,一份戀念。

春日伊始,徐緩游走的東風(fēng)帶著春陽的和煦,從山巔翻過來,穿過手臂高揚(yáng)的楊樹林,順著細(xì)若游絲般的小路擠進(jìn)村莊。累了的時候,它就安臥在草垛的某處罅隙里,與場院高墻上的枯草說著溫潤的話語,不緊不慢,似乎它們有著前世的姻緣,偏偏卻在此刻見面。于是,過不了幾日的耳鬢廝磨,圍攏在村莊腹地的桃花滿臉羞赧,杏花也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寂寞,紛紛捧出塵封一季的粉白,而庭院里的梨花一夜之間笑白了頭。

就這樣,徐風(fēng)徹徹底底地將馥郁的春天帶回了村廓四野,不經(jīng)意間,春草已然吻著腳踝,春花已然絢爛馨香,整個高原大地已走進(jìn)爛漫熱烈的夏季。夏夜的風(fēng),最是清爽。闊大的場院里,老人們?nèi)寰圩谝黄?,舉了煙鍋,吧嗒吧嗒地抽著,月光升起來,如水般透過楊樹繁茂的枝丫,流瀉在大地上,銀幣般的光斑散落在草垛上,隨著清風(fēng)搖曳的節(jié)奏閃閃爍爍,似明麗的童話。孩童們紛亂地奔跑著,呼喊著,追逐著童真的夢幻,提了燈火的螢火蟲,三三兩兩,將夜色綴飾成一幅流動的畫幅。古舊的藤椅間,廢舊的石磨邊,婦女們說笑著,推搡著,似乎整個夏夜除了四處彌漫的童聲,剩下的便是她們的領(lǐng)地。所有這一切,都是一場清涼游走著的風(fēng)將人們聚攏在一起,將夏夜的熱鬧與寧謐聚攏在一起,將歡樂與風(fēng)情聚攏在一起。

及至秋風(fēng)到來,山野層林盡染,從低處的溝壑到高處的山峁梁屲,林木千姿百態(tài),顏色紅綠相間,不用水墨勾勒,勝似水墨渲染,你只要漫步其間,鳥鳴如洗,徐風(fēng)未至,清涼已浸潤心肺。閑來無事,將整個身心安臥在草木之上,面對高遠(yuǎn)澄澈的穹蒼,感覺整個人都被高遠(yuǎn)抬升起來,飛鳥側(cè)翻,云朵飄逸,浩渺的天域猶如一座遼闊的草場,牧放著時間靜默的恬美與寧謐。秋深處,枯了的黃葉隨風(fēng)旋舞著,落日的夕輝斜倚在廣袤大地上,醉了草木,醉了村莊,唯有俯首食草的牛羊,才能獨(dú)享這份靜美與安逸。秋風(fēng)過處,河流高處的領(lǐng)地上,蘆葦叢集體搖曳著身姿,說著不為人知的情話,藏匿其間的蟲鳴,將這場綿密的愛渲染得更遠(yuǎn),更真切。

冬夜的風(fēng),最好是在夜間,若是跟隨一場紛揚(yáng)的大雪而來,將是高原的福祉。次日黎明,推窗而望,整個山野被茫茫白雪覆蓋,冬的荒蕪與襤褸早已隱去,唯有明麗照耀著萬物,孕育著又一個生命勃發(fā)的春天。

于是,身處高原的人們,尤其是在鄉(xiāng)下村野,接受一場曠日持久的風(fēng)的洗禮,是一種幸福,是一種生命高潔的修行,只要你將身心交付出來,皈依內(nèi)心的必是豐腴的回饋。

高原的風(fēng),高原說出的無盡的愛戀!

發(fā)表于2016年9月4日《固原日報》

最是梨花飄香時

久居小城,若不是窗外的小果園里伸出三兩株綻放的梨花,沖破了春日籠罩的濃濃晨靄,真是很難想到春天已進(jìn)入三月深處。此刻,陽光濃郁,故鄉(xiāng)闊大的場院邊那棵經(jīng)年的梨樹一定是花香馥郁了吧。

于是,趁周末天氣晴好,便拖兒挈女,帶了父母,回鄉(xiāng)下老家看梨花。

常言道:情到深處無怨尤。的確如是,對于梨花,我的內(nèi)心深處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那是1980年的初夏,母親白天參加生產(chǎn)隊里繁重的田間勞動,月上梢頭回家,突感肚子疼痛難忍,深夜十時許,我艱難地來到了人世,家里生活相當(dāng)困難,僅靠稀薄的面湯維持生命。可就是那個特殊的夜晚,母親由于生產(chǎn)失血失水嚴(yán)重,一邊艱難地為我喂奶水,一邊口渴難忍,告知忙亂中的父親,很想吃一口冰涼的鴨梨??墒?,即使不在深夜,即便是大白天,生活本就十分拮據(jù)的父親到哪里買到一顆梨呢?為此,吃上一口甜水豐沛的鴨梨成了母親在那個饑饉年月,或者說那個特殊時期里最大最真的愿望。

后來,父親在庭院背后的空地上移栽了一棵梨樹。每年三四月間,春風(fēng)和煦地拂過庭院,拂過梨樹粗礪的枝干,不幾日,梨花就納新吐蕊,一夜間換了容顏,將粉白的骨朵,連帶了蕊里的芳香,播撒在庭院的每一處罅隙。這個時候,母親總是搬了小凳,坐在陽光葳蕤的梨樹下,和鄰居的姨娘們談天說地,聊一些久遠(yuǎn)的塵事。初夏的夜晚,吃過晚飯,月光靜好,濃郁的光線灑滿庭院,透著淡淡的涼意,一家人圍坐梨樹周圍,免不了談起那個饑饉年月的故事,讓一家人好生感傷,隨即又破涕為笑,因?yàn)樯钜呀?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吃甜水四溢的香梨,已不再是母親的夢想,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夜,我依然能夠?yàn)槟赣H奉上一顆碩大的鴨梨,彌補(bǔ)那個傷感的心結(jié)。

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倏忽就到家了。女兒興奮地指著老了的庭院,喊著,叫著,枝頭上的麻雀們聒噪著,應(yīng)和著,妻子扶了年邁的母親,順勢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陣風(fēng)吹過,滿樹的梨花散發(fā)著靜謐的幽香,沁人心脾,帶著淡淡的涼意。老了的墻院,雖現(xiàn)出幾分滄桑,但依然硬朗,父親指著伸過墻院的幾株繁盛的梨花,欲言又止——我知道,梨花之于我們,已不是單純的風(fēng)景,而是一個時代烙在心頭的印記。

年年花開,夜夜故鄉(xiāng),但最深最真的情意,最是梨花飄香時。

發(fā)表于2013年4月21日《泰州晚報》

三月蔥蘢

拂過迢迢千里江南的春風(fēng),此刻漫步在西北遼闊無垠的原野,似母親綿密溫柔的雙手,撫慰著高遠(yuǎn)穹蒼護(hù)佑下眾生溫?zé)岬幕觎`,只要你信步村野,你的心胸就一定蓄滿蔥蘢與馨香。

看,霧靄氤氳的遠(yuǎn)山,正在起起伏伏里綿延,像一段往事的末尾,像一個人記憶中的童年,遙看無邊草色,在淡墨的畫幅里洇出淡淡的綠,像墨畫的邊沿,潤澤出幾分寧謐,幾分希望。這時候,你定會拋卻內(nèi)心的雜念,順著通往遠(yuǎn)山的那條小徑,默然前行,畢竟,在春日三月,每一步出行都是充滿期冀與熱望,何況,遠(yuǎn)山萌動的綠意正在默默然向你春波蕩漾呢。

下了庭院的臺階,穿過村巷,步入阡陌縱橫的田野里,廣袤的曠野除了給你一望無垠的遼闊外,那些被冬雪的棉被覆蓋過的痕跡,正是炭筆勾勒的水墨邊緣,印著冬日的模樣。如若你飽讀詩書,你一定會尋著水墨的畫印,從一個季節(jié)走入另一個季節(jié)的輪回,在反復(fù)的出走里,找到詩畫同源的真諦。

其實(shí)此刻,你完全可以俯下身子,緩緩地讓鼻息貼近腳下的大地,你會在臨近土質(zhì)的瞬間,發(fā)現(xiàn)草莖——哦,不,這插在春天大地上的標(biāo)簽,已經(jīng)走出冬日的印記,悄然挺直了粉嫩的身軀,向著大把大把陽光潤澤的方向,肆意揮灑著內(nèi)心塵封的秘密?;蛟S,鉆入你耳鼓的,就是它們冷不防地說出的大地隱秘多年的密語。

在曠野密語的導(dǎo)引里,一路品咂,一路緩行,遠(yuǎn)山收藏的驚喜,就像密密匝匝的草莖,散發(fā)著針芒般明媚的光芒,亮了你的雙眼,亮了你春色明媚的心。聽到鳥兒的鳴叫了么?它們就暗藏在林間,暗藏在一枝枝春色流瀉的枝丫背后,相互凝視著,守候著,誰也不想落后于誰,只要有哪只不小心開口說話,它們就集體歌唱,就連那些鳴翠的詞句,也散發(fā)著春的氣息,春的潤澤的色彩。腳步輕些,再輕些,輕輕靠近林間的任何一棵樹木,不管是楊樹,柳樹,還是身姿頎長的洋槐,抬首仰望,鳥雀們就停留在高處的枝丫上,它們是那樣的隨意,隨意到不需任何修飾,就能將倩影順著樹干流瀉下來,照在你的眼眸里。好像整個山野,整個山林,都是你親手喂養(yǎng)起來的,離不開半步,走不出半里,就連方圓山川,似乎都滴落過你的汗水,存留過勞作與休憩的身影。或許,在生命成長的歷程里,山野最懂你的心,最憐你的情,是它的遼闊與胸懷,包容了你,收納了你,之后,又讓你走出山野,成為山野在遠(yuǎn)方的懷念與掛牽,驕傲與明媚。

走進(jìn)遠(yuǎn)山的世界,最期待的當(dāng)是一場不徐不疾的雨。其實(shí),徐也纏綿,疾也快意,只要心懷山野,還會在意雨勢的急緩么?任它飄落,任它揮灑,落進(jìn)眉宇間,落進(jìn)衣袖里,濕了發(fā)際,濕了眼眸,一切都是那樣率性,那樣自然,在大自然的懷抱里,誰不是愛的驕子,誰不領(lǐng)受愛的潤澤與撫慰?就這樣,隨性敞開心扉,讓一場細(xì)雨滌蕩內(nèi)心,滌蕩魂靈,讓三月的蔥蘢與馨香,綠了今春,香了余生。

發(fā)表于2016年3月30日《甘肅地稅》

聆聽春天

春天的腳步是細(xì)碎的,悄無聲息地從冬的懷抱中掙脫出來,頓時,綠了眼眸,馥郁了心扉。

聽,春天的腳步是小河的叮咚。漫步郊野,越過豐茂的枯草灘,偶有牛鈴般的脆響隨著微風(fēng)從遠(yuǎn)處傳送過來,像母親的耳語,像時光的碎響,輕忽縹緲而又扣人心弦,經(jīng)過一陣的仔細(xì)辨聽,待辨清方位之后,便疾步穿行,循聲而去。哦,是遠(yuǎn)山腳下解凍了的小河,清澈的河水裹挾著碎裂的薄冰,沿著遠(yuǎn)去的方向潺潺而行,冰碴孱弱的軀體在曲折處不斷碎裂,不斷分解,發(fā)出嘎吱的脆響,復(fù)又隨著水流而去。畢竟,在春天的時光里,沒有哪一塊堅冰能夠堅守初衷,堅守不被消融的命運(yùn)。就這樣,俯身在小河身邊,聽時光歌吟,聽水聲嘹亮。

困倦的時候,干脆席地而坐,仰望長空。長途跋涉的雁陣,不知名的飛鳥,或集體遷徙,或孤身翱翔,寂寞處,就在浩渺蒼穹放聲鳴叫,這里是自由的天宇,是飛翔的領(lǐng)空,沒有誰為春天的到來而心懷不安。那些滴落在地的雁鳴,或許是北歸的緣由,少卻了南下的愁怨,平添了幾分柔情,濕漉漉的,有著春雨的絲絲綿潤,有著暖風(fēng)的幾許和煦,落在仰望的目光中,融融的,暖暖的。

這時候的陽光也有了幾分烈性,照在還未脫去冬衣的草葉上,喳喳生響。不經(jīng)意間,撥開茂密的草葉,在干枯了的根莖邊,鵝黃的嫩芽已經(jīng)鉆出地面,伸展在空中的部分,略顯綠色,草芽尖尖,似乎經(jīng)過一個冬天的孕育,攢足了勁兒,在春天的大地發(fā)動一場暴動,綠染春野,馥郁人間——生命的輪回就是這樣堅不可摧,勢不可擋……

漫無涯際地遐思時,突覺臉頰上濕濕的,舉首而望,原來是落雨了——貴如油的雨哦,在一朵云的馱負(fù)下,翻過遠(yuǎn)山,向著枯草灘飄游而來,我不禁撒開胸懷,接納這來自遙遠(yuǎn)天國的問候,這圣潔的祝福?;蛘?,干脆躺臥在這浩渺曠野的一角,聆聽一場春雨,在迷離中,說出春天的秘密。

發(fā)表于2014年3月12日《銀川晚報》

初醒的大地

冬日的大地是一頁眠床,被酥軟的雪花覆蓋著,享受一季的寧謐與安逸,一聲驚雷過后,棉被倏忽之間已消融隱遁,唯有這遼闊的眠床在陽光的撫慰中蘇醒過來,嘩啦啦解除了地脈的束縛與蠱惑,于某個春日的暮晚脫胎換骨而來,悄悄然立于曠野之上。

先于大地醒過來的必是楊樹高處的鳥雀,它們經(jīng)不起春日的呼喚,翻飛著,追逐著,每一次飛翔與停頓之間,不是從場院到屋頂,就是從遠(yuǎn)山到河谷,每一次出發(fā)與抵達(dá),都是對身體的一次歷練與超越,即便閑暇下來的時候,尖喙也絕不消停,或梳理新生的羽毛,或銜了枯枝蕩秋千,嬉戲之間,將春日的靈光播撒在大地和大地之上廣袤的空域里。此刻,如若你推門而出,靜默于一棵高大的槐樹前,滴落你身旁的除了枯朽的舊枝外,還有童聲一般清靈的鳴叫,它們會像露珠一般惹出你眼窩里的熱望與驚喜,似靈動飄逸的音符,亦如一個人靈魂深處的歌吟,引人遐思,引人默誦,即便你不是詩人,亦會面對一棵樹默然說出隱忍內(nèi)心經(jīng)久的贊美與熱愛。畢竟春日總會喚醒大地之上的每一根神經(jīng)和神經(jīng)牽引著的脈絡(luò)與紋理,包括你我心靈深處欣欣然的那根經(jīng)線。

醒來的鳥雀就是大地上游走的神靈,它們的腳步所至,草葉萌動;翅膀所至,天空晴明。信步阡陌之間,附身聆聽,草根嗶嗶啵啵,像潛藏的溢美之詞被誰動輒說破,流散在風(fēng)中。至于漫山遍野的桃樹和杏樹,它們總是心有靈犀,默然之間交換著眼神,交換著綠,讓你在不易覺察間,換了著裝,換了容顏,就像時間,淡淡然走進(jìn)你的中年與豐腴成熟里。因此,行走在春日大地,你永遠(yuǎn)無需驚呼,無需迷茫,每一聲驚呼里,都暗藏了蛻變與成長,每一段迷茫里,都蘊(yùn)含了無以名狀的熱愛與欣喜。就這樣,跟隨春天的腳步緩步而行,走進(jìn)生命的葳蕤與芬芳里,如一莖葉,如一枚花。

當(dāng)然,醒來的大地亦會承載醒來的農(nóng)具,和農(nóng)具在田疇之上或徐或疾地行走???,牛羊染了晨曦的輝光,正在攀上蛇形的小道,鳴響的鈴鐺,正在搖曳初醒的犁耙,它們要以一次莊嚴(yán)的出行,換去大地的襤褸,好讓隨之而來的春色漫過大地之上的每一處罅隙。遠(yuǎn)處的溪流,潺湲叮咚,水花迸濺,溪畔的柳枝,雖未綠意蔥蘢,閃閃爍爍里,卻也搖曳出幾分迷離,幾分妖嬈。在這樣的畫幅里,那個躬身取水的紅衣女人,舀起的除了銀質(zhì)的光陰,不還有水樣的華年和期冀么?

春深未至,卻已醉了春野,醉了村廓。

發(fā)表于2016年2月20日《甘肅地稅》

春草漸欲迷人眼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边@是唐代詩人白居易生動描繪西湖早春明媚風(fēng)光的詩句,是一曲唱給春日良辰的贊歌,讀來令人心神蕩漾,尤其是詩人對早春美妙景色的獨(dú)到觀察與把握,以及由此而生發(fā)出的對春天美景的熱愛與贊賞之情,更令人艷羨與向往。

時值春日閑暇,不妨帶上妻兒,走進(jìn)廣袤的原野,探尋“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大自然遼闊而又神秘的密語。

車是不必開的,步行最好。穿過街巷,千米之外,便是無垠的麥田和濃蔭掩映的村舍。漫步林蔭小道,高大的楊樹、古槐并肩而立,相處在高處的枝葉裊娜交錯,濃郁的陽光穿梭在稠密的枝葉間,將斑駁的光點(diǎn)投射在小徑上,似散落在大地上的碎銀,又似孩童撲朔迷離的眼眸。的確,孩子是耐不住性子的,急急地奔走在樹叢之間,摸摸這棵,抱抱那棵,每一棵樹似乎都是他們久未謀面的親人,或者別離多日的摯友。而那些翻飛的鳥雀,更是熱鬧非凡。循聲望去,一個個,一群群,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從一棵樹到遠(yuǎn)處的電線桿,從電線桿到地面,相互追逐,不知疲倦,偶爾停頓下來,彎頭啄白皙的羽毛,抑或呼朋引伴地啼鳴,整個林間,就是它們快樂的天堂。

穿插在林間的那些村舍小屋,在鳥鳴翻飛里顯出獨(dú)有的安謐與寧靜。炊煙步態(tài)悠揚(yáng),在天空遼遠(yuǎn)的疆域,和高處的白云遙相呼應(yīng),清風(fēng)拂過,它們就繞著低矮的屋檐,裊娜徘徊,散發(fā)著干凈的草木香味。其實(shí),它們本質(zhì)上就是草葉,只是通過爐膛,從大地回到了天堂,完成了生命的又一次升華,人生不也是這樣么?從聒噪的都市走出,進(jìn)入草長鶯飛的曠野,不也是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古樸么?不就是找回了人生最初的本真么?

這樣想著的時候,妻子突然在不遠(yuǎn)處驚呼發(fā)現(xiàn)了田鼠,我快步跟上去,只見一只低矮肥胖的田鼠,銜了一枚干枯的草莖,躲躲閃閃地奔走在樹根的間隙里,突然,一個擺尾,閃進(jìn)了樹洞里……而孩子們,此刻正在遠(yuǎn)處的小丘下,玩捉迷藏的游戲,笑聲穿梭在山巒與曠野之間,童真無邪,或許,這里才是他們真正的居所,和生命中應(yīng)該經(jīng)歷的最為重要的歷程。

陽光靜好,此刻,將整個身體交給綠草彌漫的大地,將目光交給高遠(yuǎn)的天穹,將內(nèi)心塵封經(jīng)年的迷茫交付給遠(yuǎn)去的云朵,只留下內(nèi)心充盈的安謐,獨(dú)享生命中獨(dú)有的這一份愜意。我多想一直躺到午后,臨近黃昏,再有一場濛濛細(xì)雨,散漫地飄落在林間,飄落在草葉葳蕤的花蕊里,飄落在你我甜蜜而又幸福的眉宇上……

發(fā)表于2016年3月25日《未來導(dǎo)報》

雨落山野

雨一旦染上秋色,便是窸窸窣窣的纏綿,少卻了春雨之潤物無聲的綿柔,也沒了夏雨灌溉之滂沱,或晨昏,或午后,絲絲縷縷氤氳在遼闊迷茫的山野,長則三五天,短則三五時,不張揚(yáng)也不憂郁,縹縹緲緲里浸潤著山野屋舍,令人心生無限憐愛。

秋雨最耐獨(dú)賞。晨曉,拂門而出,立于檐下,雨絲縈縈繞繞地飄著,檐角的蛛網(wǎng)上結(jié)了明明亮亮的一層霧珠,薄如蟬翼卻又星羅棋布,沒有風(fēng),雨絲一縷一縷地疊加著,生怕哪一縷落得重了點(diǎn),將蛛網(wǎng)穿透而落,令人提防的心猛然顫抖,等了好久,卻不見一顆雨珠能有這樣的力量,或許,這就是生物與大自然的秘密,或許,這就是秋雨纏綿的見證。這時候,最好出得門來,沿著山間小路,沿著雄雞濕漉漉的啼鳴聲蜿蜒而上,去往山野。但腳步一定得輕巧而又靈活,枯而不朽的草莖上正結(jié)出了珠露,顫顫歪歪的,懸掛著,安臥著,像一顆顆剔透的燈盞,照亮著草莖孱弱的脈管,一不小心就會踢濺開來,吻在腳踝上,庫管上,洇濕成片片潮潤。深秋的草葉已染上了淡淡的黛赭,唯有隱藏在莖葉間的野菊花,卻有著揪心的藍(lán),或者幾欲滴落的渾黃,它們再次將大地點(diǎn)燃,點(diǎn)燃成遼闊的寧謐,讓人在成熟之后依舊對這山野心生期冀,說不定哪一朵藍(lán)色火焰的下面,正暗含著濃郁的春色,突然之間,將大地反叛,將秋色反叛。

這樣想著的時候,便攀過了山腰,曙色也將霧靄剝開了一層又一層,緩緩地順著山勢流向了低處的屋舍村落,與牛羊喚草的哞咩聲浸潤在一起,沿著墻院,沿著槐樹高大粗壯的枝丫流瀉下來,整個院落便是迷濛一片,只有房舍上的琉璃瓦片,淡出閃閃爍爍的亮色,于迷幻中顯出幾分真實(shí),幾分亮麗。

其實(shí),秋雨最攝人魂魄的便是雨霧彌漫下的層林盡染。隨著深秋的腳步漸近,秋草山林也漸變出內(nèi)心的迷幻??矗揭案咛幍乃砂?,低處的杏林楊柳,以及溝壑深處頎長的洋槐,或青綠,或金黃,或殷紅,似乎每一棵樹都將生命中最為寶貴的華麗奉獻(xiàn)出來。而此刻,恰逢一場連綿的秋雨,雨依舊縹縹緲緲,若隱若現(xiàn),濕了的落葉,旋舞著,紛揚(yáng)著,林地上累積了厚厚的一層,腳步輕輕地移上去,又深深地陷下去,似乎整個大地正在被松軟包圍,被流動著的圖畫包圍,被靜謐包圍。

雨落山野,人在其中,便是移動著的畫筆,而山野于人,卻是流瀉的墨彩,鄉(xiāng)村秋野的景致,不正是生命之秋的靈動與美妙么?人生之秋,不也應(yīng)有山野之秋的妙華與絢爛么?

發(fā)表于2016年8月23日《廉江新聞》

村莊里的樹

生長在村莊里的樹,就是村莊的經(jīng)脈,一年四季,為高處的天空養(yǎng)育著綠色,為大地蔭蔽著陽光,騰挪出一片又一片的陰涼,喂養(yǎng)著孩子們童年的夢想。我童年的夢也是在鳥鳴與密林織就的村莊里漸漸長大的,至今散發(fā)著樹木的馨香與溫純。

楊樹高大挺秀,齊刷刷站在村莊緊鄰田地的邊緣,修頎的枝干手臂一般伸入云天,將嗶嗶啵啵的陽光分解成斑斑駁駁的金幣,攪碎了,撒在村莊的角角落落,也撒在一畦畦菜地里,惹得霓裳斑斕的瓢蟲沿著菜葉的操場一路奔忙。那時候,母親就躬身在田里,用鏟子和土地交談,說一些不緊不慢的話。油菜花成片成片地開,成噸成噸的馨香,沿著大地蔓延,散播到遠(yuǎn)山之外。而我,就像很多同齡的孩童一樣,雙手繁忙地在泥土上建造著童年的小屋、城堡和一些無法說清的夢想。槐樹在村莊必不可少,它們是村莊的衛(wèi)兵,溝壑梁屲都被它們占領(lǐng)著,枝葉濃密、繁茂,不惜一切力量地向著高處生長,似乎在它們的世界里,只有向上才是最真的夢想,每一場雨,都能縮短它們與天堂的距離,我真不敢相信,若干年之后,它們會不會用自己的手臂在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寫下護(hù)佑村莊的誓言,并把它們變成現(xiàn)實(shí)?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它們就努力地拔高自己,高出溝壑,高出地面,高出天空,不知不覺中,成為我的仰望,也就是這樣,我把年齡走向了中年,而今每每憶起,槐花依舊芬芳在夢中,甜蜜而又悠長,像一場風(fēng),顫顫悠悠地帶走了我芬芳的童年。

如若是在冬季,趕上一場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之盛宴,村莊則盡顯嫵媚與迷人。獨(dú)立遠(yuǎn)山,整個村莊沉浸在雪花的晶瑩里,平日里的青青瓦舍,此刻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瓦楞上干枯了的草莖慢悠悠地?fù)u曳著,不甘寂寞;樹們則以不同的身姿彰顯著各自的風(fēng)情,楊樹突兀的枝干在天空豎起旗幟,槐樹未盡的枝葉托付著毛茸茸的雪球,柳樹婆婆娑娑,輕揚(yáng)著銀條;幾只耐不住性子的喜鵲,倏地斜插過村莊,雪球銀條洋洋灑灑在空中,舞出美妙的幻境。這時候,頑皮的孩童們就呼朋喚友,順便將整個沉寂的村莊喚醒在一片非凡的熱鬧里……

后來,我就帶著在村莊里養(yǎng)大的夢想開始在小城生活,城里也有樹,但它們要么生長在逼仄的水泥空間里,要么葳蕤在公園里,但無論如何,經(jīng)過人工造型的樹,總是少卻了原生的野味與動人的氣息,它們身上沒有了鳥雀的味道,沒有了散漫無忌向天空索取的味道,更沒有了“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的親密與無間,唯有撲朔迷離的霓虹,將它們孱弱的身影拉長在燈影里,拉長在我一夜又一夜的念想里。故鄉(xiāng)的樹,今夜的風(fēng)雨里,又是誰在護(hù)佑你孱弱孤寂的夢?

發(fā)表于2015年1月24日《固原日報》

打碗碗花開

任何事物一旦貼上故鄉(xiāng)的標(biāo)簽,它必將成為你靈魂的一部分,像一首歌,屬于音符和律動。于我而言,打碗碗花便是有著故鄉(xiāng)標(biāo)簽的事物之一,魂牽夢縈,滋潤魂靈。

打碗碗花樸素,頑強(qiáng),不擇地域,粉白如云,紅粉如霞,枝枝蔓蔓,花中有葉,葉中帶花,水乳交融,匍匐而行。盛夏時節(jié),田間地頭,蓊蓊郁郁,大把大把的陽光灑落在枝蔓上,花葉間,流瀉而下,而在枝蔓花葉的下面,則隱藏著金幣般大小的陰翳,陰翳之中,則暗藏了三五只螞蟻,或者并不安分的七星瓢蟲。它們或爬行而上,品咂陽光的蜜汁,或結(jié)伴而行,順藤摸瓜,頂了一頭的花粉揚(yáng)長而去,這些時候,頑皮的孩童們總會悄悄地在枝蔓的遠(yuǎn)處輕輕抖動一下,蟲兒們便瞬息從高處的枝蔓上掉落在地,抑或幾只腳吊在花葉間,前俯后仰地蕩著秋千,而孩子們早已相互追逐著,呼喊著,一溜煙消失在玉米林深處,唯有爽朗的笑聲,彌留在村野間。

若是在初秋的清晨,信步阡陌,你必將與一簇簇打碗碗花相遇。它羞澀,安靜,像一個人童稚的內(nèi)心,抿嘴而笑。含在唇齒之間的,是一顆顆晶瑩透亮的珠露,不忍羞赧,安臥其間。這時候,你最好俯身,屏息,湊近鼻息,淡淡的清香就順著你鼻息的方向浸入肺腑,而后輕輕地呼出,頃刻之間,頓覺肺腑留香,渾身輕盈,因?yàn)?,那一顆顆珠露里還隱藏著昨夜的辰星和浩渺廣袤的蔚藍(lán)。這時候,你再舉步而行,一簇簇花朵吻著你的腳踝,安臥花朵間的珠露,洗亮明亮的眼眸,向你毫不掩飾地張望,你還會搖曳手臂,與一束花,一簇花,一片花海道出別離的話語么?

就這樣,打碗碗花開,從蜿蜒山道開進(jìn)你我癡醉的迷戀里。城市也有花園,但不是房前屋后,山擁水抱。

城市也有花香,但不是四野彌漫,浸淫肺腑。

尤其是,城市的叢花開不出山野的味道。打碗碗花開,開出的是雨后泥土的清香,打碗碗花開,開出的是沉寂一夜之后的鋒芒,打碗碗花開,開出的是一個人的情懷。

于是,我總在生命流轉(zhuǎn)的罅隙里不斷地穿越城市的角角落落,尋找打碗碗花,尋找打碗碗花葳蕤馥郁的根系。但我找尋到的,只是酷似它花形的牽?;?,或許牽?;ㄓ兄鞘猩娴难y(tǒng),可以開出打碗碗花的喇叭狀,而打碗碗花,永生開不出城市的印記。

再后來,打碗碗花就開在我的夢里,粉白如云,粉紅如霞,像一枚枚啟齒而言的詞語,含笑芬芳……

發(fā)表于2016年8月29日《隴東報》

五月槐花香

桃花謝了春紅,五月,槐花如期登場,粉白如雪,阡陌巷口、山峁梁屲,只見一樹一樹的槐花競相播撒著馥郁花香,甜蜜而又幽長,似乎整個村莊乃至遼遠(yuǎn)的曠野都浸潤在芬芳花香里,村廓四野成了天然氧吧。步行其間,湊近鼻息呼吸,整個肺腑充盈著綿密芳香,頓覺周身輕松起來。除此而外,槐花還可以摘下來吃,其實(shí),在饑饉年月里能有一串串粉嫩芳香的槐花偷偷嚼食,那是生活最為甜蜜的時刻。

我的童年雖已不為果腹而發(fā)愁,但摘食槐花依然是每年的期待與最愛。初夏時分,下過幾場細(xì)雨,田間地頭,村莊巷口的槐樹就像聽令似地齊刷刷開始抽穗,修長的穗子孕育著粉嫩的芽孢,在陽光濃郁的照耀下,散發(fā)著躲躲閃閃的金光,若有風(fēng)起,就搖曳成一樹樹明晃晃的明麗,將斑斑駁駁的碎影投射下來,銀幣般散落一地。不過數(shù)日,粉嫩的芽孢就褪去了外衣的包裹,露出粉白的骨朵,甜蜜的香氣也從中偷偷跑出來,彌漫在村野四周,雖比不了桂子十里飄香,卻也橫貫村頭巷尾,嗅一鼻子就令人饞涎欲滴。這時候,頑皮的孩童三五個湊了去,呼喊的,爬樹的,邊捋了骨朵嚼食邊向下丟的,整個槐樹在搖晃中愈發(fā)清香誘人。有些時候,除了自個飽食外,還用衣襟帶了槐花回去,叫嚷著讓母親和了白面,烙成槐花餅。

這時候,村莊的角角落落,就會有養(yǎng)蜂人安營扎寨,整齊的蜂箱密密匝匝地聚攏在一起,繁忙的蜂群圍了一樹樹槐花,忙不迭地采集花粉,歸來的蜂群,兩腳攜了金黃的花粉,魚貫似地進(jìn)出于蜂箱,那場景,令人心生感動。養(yǎng)蜂人搬了小凳,與村民圍坐在一起,談?wù)f著養(yǎng)蜂的辛勞與甜蜜,說笑間,風(fēng)起花落,謝了的槐花旋舞著飄落下來,落在蜂箱上,落在脖頸里,帶著暖暖的香,直入肺腑。就這樣,愜意的時光悄然流走著,但誰也不覺得虛度時日,畢竟,收獲的除了花香,還有釀造甜蜜生活的快樂。

時光荏苒,故鄉(xiāng)的槐花開過一茬又一茬,鳴叫其間的鳥雀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而我,就像其中的一只鳥雀,隨著環(huán)境的變遷,從此告別了村莊掩映深處的槐花林。好在居住的小區(qū)旁邊有一片空地,主人疏于管理,成了花草樹木成長的樂園,楊樹、柳樹、椿樹,當(dāng)然不乏幾棵身姿修頎的槐樹。每到五月,槐花如期綻放,旁逸斜出的一枝正好伸到我窗外的陽臺邊,每每空閑,便推開窗戶,伸長脖頸,努力地去接近那一枝獨(dú)秀的槐花,其實(shí)不用費(fèi)力接近,槐花的馨香自會隨風(fēng)進(jìn)入房間,將綿密的芬芳充盈在整個空間里,嗅花香,品茗茶,加之高樹間飛鳥啁啾,整個身心沉浸其間,多么愜意舒適。只是每每此時,令人不免念起故鄉(xiāng)槐樹林立的村莊來,年邁的父母則倚窗憑欄,向著故鄉(xiāng)的方向久久眺望,我知道,他們的內(nèi)心有著更多的牽念與留戀,只是不便說出而已。

此刻,望著窗外搖曳多姿的槐樹,故鄉(xiāng)還安好么?孑然獨(dú)立的老屋還安好么?今夜,愿這一縷入室的馨香,能夠帶著我的夢飄搖回鄉(xiāng),帶給故鄉(xiāng)我魂牽夢縈的念想與依戀。

發(fā)表于2016年6月14日《今日興義》

故鄉(xiāng)的綠

故鄉(xiāng)本身就是一個令人魂牽夢縈的詞語,而一旦被綠色浸染,必將散發(fā)出馥郁的馨香。那綠的風(fēng),跑過山野,擠進(jìn)村莊,扶著樹干,翻過山墻,冷不防就拂過你的面頰,讓你頓生溫暖與感激。那綠的婆婆娑娑的樹影,沿著蜿蜒的山道,合圍起來,就是密不透風(fēng)的綠墻,每一樹的綠色,相望久了,你就一定覺得它在流動,順著粗壯的枝干,落在地面上,重重疊疊的,大地就成了墨綠濃重的畫布,流動著的綠就成了游走的畫筆。當(dāng)然,還有綠的水,一洼一洼的,沉靜在溝壑的低處,像大地上明滅閃爍的時光的眼睛,跟奔跑著的腳步捉著迷藏,你越是追尋,它越是暗藏,你若無意向前,它則閃耀著晶瑩的明亮,追逐著你的眼睛,讓你的心中漾起一道道漣漪。其實(shí),水是有著靈性的,它最懂得天空與大地,廣袤與深邃,最懂得故鄉(xiāng)與人生,牽念與皈依。

事實(shí)上,單就一條廢舊的山道而言,對于一個久違故鄉(xiāng)的人來說,它也是綠色的。蓄勢了一個季節(jié)的草,在春天的夜里醒來,拱出地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而后,在黎明的時候心懷露珠,狠勁地生長,夏天的午后,它就能帶著你和那一段古舊了的歲月相遇。綠意纏綿的草,順著腳步挪移的方向,在你的腳踝獻(xiàn)上期冀的熱吻,讓你周身蕩漾著癢癢的暖,和對曾經(jīng)歲月的追憶。看,山道的盡頭,那個席地而坐、托腮望遠(yuǎn)的人,他的目光深處一定和一段故去的歲月重逢,歲月會告訴他曾經(jīng)的青澀年華,告訴他遠(yuǎn)離故鄉(xiāng)的念想,告訴他那個雨后山道上攀爬的身影,和雞鳴一同送你走出村野的淚眼婆娑。而現(xiàn)在,它為你送上滿眼綠色,送上綠意充盈的炊煙,送上縈繞盤旋的祝福與熱愛。

因此,每一個遠(yuǎn)離故園而又重返故土的人,心中一定滿溢著綠色,每一步都飽蘸著綠色的汁液,每一個腳步都會在大地上烙印出綠的愛戀。村口高大豐茂的槐樹上,眾鳥啁啾,每一聲,都是一個綠色的音符,每一曲,都是綠的歌吟,春日的晨昏,它給你明媚,夏日的初夜,它給你清涼。就連隱身在柳梢后面的那枚月牙兒,在緩慢地挪移里,也能唱出迷戀的序曲,直直地,走進(jìn)你的夢鄉(xiāng)。

于是,我愈來愈愛上返鄉(xiāng),愈來愈能理解父母返鄉(xiāng)的理由,那是脈管里奔突著故土綠色的血液啊,綠色的血液,又不斷洇染著我們生命的底色,讓人在經(jīng)久的念想里向往皈依,向往人生最后的那一方綠意充盈的熱土,也只有那一方熱土,才能烘焙出故園人生最后的純色。

明天,你我是否會一身輕盈,重返故園呢?

發(fā)表于2016年7月18日《曹妃甸》

村莊的標(biāo)點(diǎn)

鳥兒是天空的標(biāo)點(diǎn),標(biāo)注在村莊遼闊的大地之上,在四季輪回里,構(gòu)筑起村莊燦爛迷人的詩篇。

春天,燕子是最先從南方飛回來的標(biāo)點(diǎn),它們長途跋涉,日夜兼程,帶著方言,途經(jīng)茫茫山水,將江南水鄉(xiāng)的氤氳春色帶回我的村莊。之后,就在各家各戶向陽的屋檐上筑巢做窩,水是泉水,泥是破土的新泥,草葉是去冬留在大地上干凈的草莖,一口水,一嘴泥,一抔干燥馨香的柴草,不經(jīng)數(shù)日,就建好一個個飄逸著泥土芳香的家,一家兩口舒舒服服地開始過日子。等有了小雛兒,它們的生活就更加忙碌了,白天,一個守護(hù)小生命,一個外出覓食,高山上,溪流邊,場院里,處處是它們獵取食物的好去處,飛蛾,小蟲,都將成為小生命逐漸壯實(shí)的食糧。就這樣,小生命從爭搶食物開始,到牙牙學(xué)語,再到跟隨父母練習(xí)飛翔,尋找食物,一天天成為天空詩篇里的小標(biāo)點(diǎn),靈動而又自由地飛翔,將村莊的春天裝點(diǎn)得更為絢爛。

除卻了這些春秋遷徙的標(biāo)點(diǎn),在村莊的詩行里,麻雀則是一始而終,標(biāo)注在平平仄仄的韻句里。在我的記憶里,麻雀是起得最早的鳥雀,似乎在它們的世界里,永遠(yuǎn)不知道疲倦的含義。晨光熹微,它們就從密林的枝葉間搖醒睡眼蒙眬的夢,抖動著翅膀,在枝間練習(xí)跳躍,從一根樹枝到另一根樹枝,將輕盈的身姿灑落下來,借著穿過枝梢罅隙迷離的光線,將大地繪制成斑斑駁駁的圖畫。及待陽光濃郁,它們就成群撤離密林,來到人家瓦舍上,翻飛,追逐,猛地俯沖到場院里,或者繞著裊娜的晨煙嬉鬧,之后,呼朋引伴,向著高山上的田地云集,尋覓果腹的食物。

還有令人喜愛的形體如破折號的喜鵲,可惜,這些年隨著氣候變化,它們毅然決然地斬斷了與鄉(xiāng)村扭結(jié)在一起的無數(shù)個日夜的臍帶,飛離了村莊,去到更為遙遠(yuǎn)的他鄉(xiāng)開辟生活的樂園,留給村莊的,是那些高掛在楊樹高枝上的鳥窩,像一顆顆眼眸,風(fēng)雨里,護(hù)佑著村莊的晨昏。我曾不止一次地站在楊樹闊大的基部仰望著它們空蕩蕩的家,像即將離家出走的孩子向著柴門作最后的低語,期許有朝一日,它們還能帶著喜慶回來,在村口歪了脖頸的槐樹上吹響嗩吶,吹醒我們一生都不愿離棄的好夢。

至今,喜鵲們還是沒有回來,但我的等待不會停止??臻e的時候,我就到高山上久坐,看鷹的標(biāo)點(diǎn)在天空中打坐,誦經(jīng),讓率性而為的風(fēng),掀開它們身體里暗藏的經(jīng)頁,一遍遍,展示在無邊的湛藍(lán)里。我也就這樣坐著,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在無邊的靜默里,等待著翻過南山的一場微醺的雨,將我,連同遠(yuǎn)山彌漫而來的暮色一起灌醉。

發(fā)表于2015年3月3日《固原日報》

染秋

夏天是一塊綠意蔥蘢的畫布,一旦著染上秋的色彩,便成了一幅斑斕動人的圖畫。因此,愛秋的人必是胸懷詩情畫意的人,愛秋的眼睛必是一雙雙絢爛濯洗過的眼睛,而那秋天的畫圖,必是廣闊無垠的迷幻與旖旎。

鄉(xiāng)村秋天的圖畫,雖算不得精美絕倫,卻也值得人永生追逐與游走。其實(shí),夏末與秋初的界限并不是涇渭分明,而是渾然天成,就像一幅圖畫中色彩的漸變,并不是戛然而止,而是在淡而無痕的過渡中完成了彼此的交融與分離。

隨著時日漸深,秋的色彩逐漸濃郁,霜降未至,一陣一陣奔跑的秋風(fēng)就已將遼闊四野的草木與稼穡染上金子般的顏色。如若信步玉米林,隨手觸碰一枚葉子,那干爽的玉米葉就像一頁頁被時間風(fēng)干的薄紙,如蟬翼般在風(fēng)中作響,那顫抖著的金黃,令人心生憐愛與欣喜,摩挲著,思慮著,就像思慮人的一生一樣,讓人在長久的念想與憶昔中,對生命產(chǎn)生萬千感慨與顧戀。及至第一場風(fēng)霜過后,滿山遍野就像被水墨浸染,從山巔到溝壑,一片迷離景象。

高處的杏林旁旋舞著金色的葉片,翩然落在大地溫暖的手掌上,做著幻化前的夢。面對這即將孵化而出的美夢,誰還會將急促的腳步落在其間?那不僅是碎了夢,更是碎了秋之境界,因此,每當(dāng)我將已然抬起的腳懸在半空時,我不想將俗世的跫音強(qiáng)行帶入一枚落葉的酣睡里,那將是多么的殘酷與悲涼。于是,一個人雙手扶地,緩緩席地,即便是這樣,也是對落葉的侵?jǐn)_與紛鬧,不過,能與遍地落葉共枕,聆聽一場微雨前鳥兒的集體奏鳴,也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夢境。看,它們帶了滿心的期許與熱愛,翅羽翻飛,歌聲嘹亮,在彼此的音符中穿越與俯沖,恣意而昂揚(yáng),或許,這就是秋天養(yǎng)育的精靈,在秋天的深處,守護(hù)秋的靜美與安謐。放眼溝壑深處,便是槐樹蔥蘢,強(qiáng)勁一如盛夏,將翠綠的臂膊伸展到溝壑的高處,向著高遠(yuǎn)的穹蒼訴說著不盡的偈語。在蔥綠與金黃之間,便是青房瓦舍,在成片的青灰之中,點(diǎn)綴著辰星般的紅色琉璃,將整個秋天洇染出迷離的色彩,讓人無法離舍。

這時候,如果飄過天邊的那片雨云安靜地守候在村莊上空,沒有急促奔走的風(fēng),一場溫潤的雨絲就將整個山野與村莊綿延在一起,濕漉漉的夜色撫慰著潮潤的燈光,明麗的燈火映照著迷蒙的夜色,那境界,不是畫幅,勝似畫幅。

發(fā)表于2015年9月28日《人民日報》

漫步秋野

深秋時分,天高云淡,漫步秋野,確是人生的別樣風(fēng)情。

午后的陽光,依著山林酡紅的枝葉罅隙灑下來,大把大把的,泛著金光,累積在大地上的黃葉便成了唾手可得的金幣,漫步其間,腳步須是小心翼翼的,經(jīng)了秋霜的葉子踩上去颯颯地響,每一聲脆響,都似乎是將身體里的成熟向世人訴說一遍。風(fēng)是輕柔的,少卻了夏的喧囂與冬的凜冽,似純情的少女,和著斑駁的樹影,多了幾分靜謐與安逸。這種時候,如若一個人漫步林間,思想是最自由的,什么都可以去想,什么也可以不想,叢草間的一聲蟲鳴可以說出一段塵封多年的舊事,鳥雀不經(jīng)意間的一次振翅,可以喚醒久違了的熱望。你可以背依一棵樹仰望高遠(yuǎn)的蒼宇,也可以雙手合十,面對一樹皸裂了的時光碎影靜默不語,無論如何,在秋野的山林,你就是自己的王國。

累了的時候,高山上的草地就是安臥在大地上的眠床。輕輕地,將身體安放在叢草之間,放眼望去,遠(yuǎn)山的層林自下而上紅黃相間,紅的如霞,黃的如金,層層疊疊,每一片葉子都重疊在另一片葉子里,那么默契,那么和諧,似乎所有的葉子里都流淌著同一種汁液,每一棵根系都緊握在地下,將生命中的葳蕤共同展示給浩渺蒼宇。偶爾有一只鷹,自高空俯沖而下,打開身體中的軟梯,將你的目光高高掛起,或者,干脆就懸浮在高處,似打坐的蒲團(tuán),兩只翅膀是翕動的經(jīng)頁,被風(fēng)的手輕輕翻動,這時候,人的心情則如高山流云,牧放愜意與柔情。

秋天的午后最易飄起絲絲縷縷的雨,在山野,則更是如煙似霧,讓人分不清是雨籠著山,還是山鎖著雨,云遮霧罩,峰回路轉(zhuǎn),在迷蒙與恍惚中,洗凈塵世的瑣屑與繁華???,濕了翅羽的鳥雀,悄悄立于枝葉背后,一只腳彎縮在豐腴的羽毛里,迷蒙著雙眼,做著昨夜未醒的夢。有的則三兩只聚集在一起,彎頭啄著彼此身上的露水,間或?qū)㈩^猛地一甩,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那弧,優(yōu)美如虹,不禁讓人心生感念,這世間最美的舞蹈是否就是它們的獨(dú)創(chuàng)?這樣看著想著的時候,不覺雨霧濕了發(fā)際,濕了眉宇,可是誰又愿忍心拂去這秋野晶瑩的銀露?

漫步秋野,不到月色朦朧,誰也不會輕言歸去,這自然的造化自會羽化了你我的心境,讓久居的心靈在塵封中得到慰藉與安撫。到秋野走走,讓生命綻放光華與絢麗。

發(fā)表于2014年9月24日《迪慶日報》

聆聽秋聲

春有花開嗶啵,夏有雨落滂沱,秋除了斑駁與絢爛外,亦有著七彩的動人聲音,這聲音,便是秋天的生命,是它讓秋天走向了金子般的炫目與迷戀。

秋聲是跑過玉米林的風(fēng)的馬車,它們嗒嗒的腳步掀開玉米林的外衣,將籽粒飽滿的金黃照耀在大地上,照耀在飛鳥翻飛的翅羽間,照耀在一個人靜默的目光中。

秋聲是藏匿在層林深處的蟲鳴,每一聲,都透徹心扉,每一聲,都遼遠(yuǎn)而又潔凈,似乎每一個音符,都是秋水洇染的水墨,滲透在渾黃與殷紅的冊頁上,將本就高遠(yuǎn)的穹蒼抬升到澄澈與明麗的高處。循聲望去,天空的草場里,白云的羊群怡然自得,在緩慢前行中淡出幾分閑適,幾分迷離。俯首,草葉與藤蔓交相輝映,你擁吻著我的腳踝,我懷抱著你的莖葉,黃綠相間,誰也不咬噬了誰的色彩,誰也不遮蔽了誰的光線,靜守著時光之安謐,安享著秋聲之奇幻。如若是一個人,你盡可以安坐在草葉鋪就的席間,抑或默然斜倚著粗糙溫?zé)岬臉涓?,此時就會有三五只鳥雀在枝葉間,銜著陽光的斑駁碎片,翻飛追逐,一不小心,又跌碎在草葉間?;蚴抢洳欢〉剀f出一只身著奇幻色彩的昆蟲,在樹干上,猛然停住腳步,良久,又倏忽間隱遁無形,只留下一聲低沉而又穿透魂靈的鳴叫,讓人在短暫的迷幻里,聆聽到內(nèi)心震顫的跫音。

有時候,這跫音還會走進(jìn)夜色圍攏的闌珊燈火里。秋日原本短暫,而村野的秋陽逃離地平線的速度更是撲朔迷離,轉(zhuǎn)瞬之間,已隱遁得無影無蹤,留給村莊的便是炊煙彌漫的靜謐。此刻,牛羊已經(jīng)歸圈,鳥雀也已入巢,久久不愿睡去的,便是檐前叢草間的蛐蛐,它們似乎和秋夜一樣有著漫長的期待與耐心,這種境界,誰都懂得憐惜。氤氳燈火里,煮一壺香茗,斜臥在藤椅間,抑或臨窗的位置,隨手翻開一本古舊的線狀冊頁,無須潛心,無須刻意,讓窗外的鳴叫聲透進(jìn)木格窗窗紙,閑適地落在茶香與書頁之間,時遠(yuǎn)時近,時清亮,時暗沉,那樣韻致,那樣清鮮,有幾分迷醉,有幾分頓悟……于是,夜夜蟲鳴,夜夜秋聲,如夢如幻般游走在你生命的脈管里,令人心生愜意與向往。

故此,久居鄉(xiāng)下的人走進(jìn)城市,尤其是秋日夜幕圍攏之時,心中便平添幾分悵惘與迷幻,總覺心中缺少了慰藉與憑依,那便是秋聲,那些奔突在魂靈深處的音符,它們就像時光調(diào)制的醇香窖酒,少一分迷醉,就少了一份綿柔的心緒。因此,覓一縷秋聲,就是為生命覓一處安謐的棲息地,讓人生,在一次又一次的聆聽里,純熟而又曠遠(yuǎn)。

發(fā)表于2015年10月23日《阿壩日報》

秋夜

除卻了夏的燥熱與喧囂,獨(dú)守秋夜之安寧,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單就秋草蟲鳴而言,是其他季節(jié)所不能擁有的。是夜,暮色四合,遠(yuǎn)山漸遠(yuǎn),或倚窗憑欄,心無旁騖,或臨窗而望,睹物思情,都是最好的時分。這時候,雖是秋意漸涼,但那些耐得住風(fēng)霜的菊花、野草還在秋風(fēng)的輕拂下肆意地勁長,似乎每一朵花、每一棵草,內(nèi)心都集聚著此生未了的情緣,要趕在寒冬到來之前將它們?nèi)鐢?shù)返還給人間,因此,葳蕤是不必說的。隨著夜色漸濃,月色漸起,蟲鳴聲也如遠(yuǎn)天之上的辰星,鉆出花香馥郁的叢草,將聲聲清脆播撒在大地的角角落落。此刻,最好身臥在藤椅里,茶幾上的香茗幽幽散發(fā)著縷縷清香,舒展腰身的茶葉在杯水中裊娜沉浮,襯著月光的碎銀,將騰挪的身影倒置在玻璃幾面上,別有一番風(fēng)情。燈光不必明亮,剛好照見書頁上的字跡為好,書卻要是古籍或者名家之作,在緩慢的翻動與品咂中,感受人生的一份安謐與情愫。

如若是在鄉(xiāng)下,則是另一番情趣。風(fēng)徐徐地吹過場院,場院之外的樹陰下,斜坡上,不愿入睡的人們披了秋衣,相互點(diǎn)了火,吸著自家菜園里生產(chǎn)的熱辣煙絲,吐著圈,不緊不慢地談一些莊農(nóng)的故事,或者說到一些往事,動情處,有人舒著長氣,有人埋頭不語,抑或搔首伸腿。不遠(yuǎn)的草垛背后,孩童們玩著花樣游戲,捉迷藏的,借著月色玩卡片的,毫無目的肆意奔跑的,不經(jīng)意間舒活著身體,舒活著童年的無忌。

若是隨風(fēng)飄起雨絲,鄉(xiāng)村的秋夜就更是風(fēng)味無限。畢竟已是深夜,早睡人家的燈火已經(jīng)熄滅,但也星星點(diǎn)點(diǎn)亮著幾盞如豆的燈火,單就幾盞,卻給人無限的溫暖與溫馨,在偌大的村落里,照亮的就不單是黑暗了,而是生命中一段可貴的記憶。雨絲絲縷縷,斜著從檐前飄過,借著燈光,在巨大的蒼茫中織起一副薄如蟬翼的紗簾,透著清新與明亮。冷不防幾聲牛哞或羊咩聲劃過村落上空,那是它們在反芻之后呼喚新的草料,但這悠長的哞咩聲卻給人周身暖意,讓你在倦意濃郁的此刻也能起身為它們增添草料,為這生命溫馨的呼喚。

因此,在秋夜,無論你身處何方,只要心存感念,就能聆聽到秋夜安謐的聲響,以及生命成長中微茫的感動與念想,讓人生在淡泊中,溫暖而豐腴。

發(fā)表于2014年9月19日《張家界日報》

醉秋

秋雨最是纏綿,淅淅瀝瀝的,少缺了夏雨之熱烈,比之春雨更柔情,于是,若是秋分前后落過一場雨,整個秋天便是一幅絢爛多姿的油畫,徜徉畫中的物事,便是聲聲叮咚,處處迷醉,彳亍其間,物我兩忘,這便是醉秋之境界。

醉秋最是山野醉人。秋日的黃昏,你不必腳步匆匆,一身秋裝,一雙合腳的旅行鞋,就是最好的行囊,從村莊的任何一個出口緩步而出,順著山間小道信步而上,此刻,鳥鳴就是你最好的導(dǎo)引。高遠(yuǎn)的穹蒼,因了鳥影而更為闊遠(yuǎn)。夕陽的余暉大把大把地灑落下來,黏附在翻飛的羽翅上,它們或翔集,或孤飛,或遠(yuǎn)行,或回歸溫暖的巢穴,但它們絕不孤單,陪伴它們的,除了一小陣一小陣的徐風(fēng)外,便是它們留在天幕上的行跡,或弧形,或俯沖,但每一段歷程,都會在浩渺天宇間繪出一幅碧藍(lán)的圖畫,若是拓印在遼闊大地上,便是一幅幅阡陌縱橫的裝飾畫,像村莊,似河流,綴飾成村野明麗的記憶。行至半山,你最好有一次小憩,輕輕地俯身,順著草莖傾斜的方向席地而坐,回首村莊的腹地。其實(shí),村莊更像一枚括號,前后兩山相對,是它的弧,通往村莊之外的道口,就是兩弧相對的出口,而村莊,就安謐地靜臥在括號之中,養(yǎng)育著萬物生靈。青青屋舍,配了紅色琉璃,加之天色向晚,炊煙四起,裊裊娜娜,此情此景,已無需誰人思慮或描摹,自然就是一幅水墨,抑或一塊自天堂飄落的絲質(zhì)手巾,若是山崖拐角的斜坡上,恰有三五只牛羊,懶懶地漫步而行,你還會說山野只是山野而無靈動么?這時候,你只有平心靜氣,凝視闊野,讓你的魂靈沉浸在山野香醇的迷醉里,絲絲縷縷浸潤你的肺腑,直至西落的夕暉染遍遠(yuǎn)山。

當(dāng)然,層林盡染的遠(yuǎn)山,更是醉秋蘊(yùn)藏了的秘境。高低錯落的松林,白楊林,槐樹林,杏樹林,在夕陽的斜映下,粉紅如霞,淡黃似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恍惚之中,此地叢草中飛出幾只斑鳩,撲棱著翅膀飛向遠(yuǎn)方,彼處叢林深處突兀奔出一只野兔,倏忽之間,隱遁無形。這時,你無需驚嘆,無需起身覓尋,蒼鷹就在你的頭頂打坐誦經(jīng),碩大的雙翅,如鋪展開來的經(jīng)書,晾曬著斑斑駁駁的陽光的經(jīng)文,在你的目光與經(jīng)文之間,似乎打開著一架時間的軟梯,只要你潛心誦讀,就一定能夠讀懂高原的村野,讓你的心靈至此了無俗世雜念,唯有滿溢的熱愛與寧謐,滌蕩心湖。

其實(shí),一場適逢的黃昏雨,更是醉秋不可或缺的滋潤劑。風(fēng)一定是徐徐而過,斜斜地,擦拭過你的眉毛,像親人的呼喚,又有滿懷期許的溫暖,雨不急,裹挾著些許涼意,但并不寒涼,和著風(fēng),從眼前飄過,飄成絲絲縷縷的錦綢,從山巔飄向闊野,像往事的一些片段,走向記憶的深處。而黃昏的幕布,正迎著記憶走遠(yuǎn)的方向,圍攏而來。低處村舍的燈火,也漸次明滅,透過窗欞,躲躲閃閃里,開始訴說秋之靜夜。

此刻,唯有立于山野的你,還迷醉在秋之醇香里,像一枚嘆號,亟待著誰人溫?zé)岬碾p手,皈依秋天的詩句!

發(fā)表于2016年11月18日《江寧新聞》

走進(jìn)冬天

冬是圣潔的,也是安詳?shù)摹6斓牡絹?,是一場盛宴,我們必須靜心素面,走進(jìn)冬天。

走進(jìn)冬天,就是走進(jìn)一場場雪的圣潔。秋天是雨的世界,絲絲縷縷的雨,飄落在空闊無邊的曠野里,濃郁的煙嵐散落在山澗大樹之間,縈繞不去,那種境界,真叫人留戀,就像一場纏綿的緣,在生命世界里縈回。而冬天,則是雪的王國。靜夜,萬物安詳睡去,只有風(fēng),不緊不慢地在街巷或村莊巨大的場院之間游走,尋找或孕育著一場雪的到來。此刻,爐火正旺,暖壺里的水在火舌的舔舐下發(fā)出細(xì)若游絲般的鳴叫。人或圍坐在爐火周圍,舉一杯香茗,品茗閑談;或斜倚在藤椅深處的安逸里,捧一部詩書,悉心品咂。窗玻璃上的水珠猛地垂落下來,劃出一條條淚痕,而窗外,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追趕著枯了的葉片,在大地上翻卷。一場雪,已從遙遠(yuǎn)的天國出發(fā),正走在抵達(dá)人間的路上。

冬天的夜里,久坐的人容易困倦,尤其是在爐火溫暖的熏陶下,更容易讓人心生睡意。而清晨醒來,推窗而望,房屋和樹枝干枯的枝丫間已落上了一層絮狀的雪,晶瑩剔透,顫顫巍巍,似乎一聲喊叫就能將它們震落下來。這時候,最緊要的就是走出小屋溫暖的裹挾,來到雪地里,感受雪之圣潔。街道上,村巷里,到處是慢行的人,面對一場初冬的圣雪,人們總是能夠放下內(nèi)心的聒噪,讓身心沉浸其中,對靈魂進(jìn)行一次徹底的洗禮,畢竟,這雪花,是孕育三季的圣物,來自遙遠(yuǎn)的天國。

走進(jìn)冬天,更是走進(jìn)一場生命生息修養(yǎng)的安謐里。約三五好友,圍坐席間,或敘春之葳蕤,或訴夏之蔥蘢,或言秋之豐碩,然而,面對冬天,暢談最多的還是對生命成長的感知感悟。人生本就是一場場輪回,在季節(jié)的反復(fù)更替中,由幼稚走向成熟,而冬天就是成熟之后的安享。人生亦是如此,只有敢于樂于享受生命的人,才能更真切地感悟到生命的珍貴與易逝,也更能珍愛生命并讓生命走向一個又一個輝煌。因此,冬天是生命安謐的休憩。

冬是令人向往的,冬是美麗素凈的,讓我們除卻內(nèi)心的繁雜,以一種超逸的情懷,安靜地走進(jìn)冬天,走進(jìn)生命的本真。

發(fā)表于2013年11月8日《銀川晚報》

冬日賦

冬月對于季節(jié)的輪回而言,不是強(qiáng)弩之末,而恰恰是孕育春天的眠床。

看,那臍帶般纏繞著村莊的河流,此刻,正在被天堂的大手蓋上冰雪的棉被,在安謐中恬靜地睡去,厚重的冰雪之下,河流的脈管依舊日夜不息地奔突著,它們就像人生中按捺不住的熱愛,日夜?jié)沧⒉裰蟮亟?jīng)久不衰的渴望。春天,它流淌的腳步如歌吟一般,叫醒沿途的鳥雀和崖畔明滅閃爍的陽光的箭鏃;夏夜,它們繞過村莊的腹地,將瓊漿般的汁液,灌注在大地護(hù)佑一季的麥根深處;秋風(fēng)里,它們馱負(fù)著落葉的金幣,運(yùn)送到遙遠(yuǎn)的他鄉(xiāng),其實(shí),捎給遠(yuǎn)方的,只是來自故園的問候與牽念;唯有冬日,河流才能安頓好內(nèi)心的熱望,潛心夜行,猶如我的愛,走過中年的門檻,停留在了村莊和村莊圍攏著的縱橫阡陌里。

當(dāng)然,面對冬月,能帶給人春日般溫暖的,不只是奔流不息的河流,還有河流之上,遼闊的山野和山野之外廣袤的草木。對于一個對大地飽含情感的人而言,冬日的草野并不蕭瑟,草木香味的炊煙是溫暖的,有著母親的味道,裊裊娜娜,似母親的柔情,繞過屋舍的頸項(xiàng),穿過玉米林彌漫的夜色,將人間叮當(dāng)作響的溫暖帶上天堂,寫進(jìn)神諭。草木護(hù)佑下的大地是溫暖的,漫步山野,你每挪移一次腳步,草木的莖葉就擁吻你的腳踝一次,你每俯身一次,草木干枯的馨香就馥郁你的內(nèi)心一次,事實(shí)上,它們才是天地之間最受靈氣教化的事物,不是么?晨曦?fù)嵛克鼈儚膲魢抑行褋恚B鳴供奉它們晨操和時鐘,而一場突如其來的雨露,教會它們脫離土地的依附并向著高遠(yuǎn)的穹蒼伸直腰身……因此,面對蒼茫山野,我們必須學(xué)會躬身和敬畏,是它們,給了我們春日葳蕤的期冀和抗拒嚴(yán)寒的勇氣,尤其是在冬日和冬日即將來臨的時候。

除此之外,便是寂靜的冬夜了。我愛冬夜,唯愛其靜。山野是靜的,樹木是靜的,行走在瓦片上的雪花是靜的,就連一聲通透夜空的犬吠也是靜的,那么寧謐,那么深邃,猶如穹蒼之上,辰星暗自明滅,少缺了平日的嘈雜與紛亂。當(dāng)然,一杯濃艷的香茗是靜的,一本暖心的書是靜的,一個人翻動書頁的細(xì)節(jié)是靜的,粘附在窗玻璃上的水珠也是靜的,在這樣的境界里,還會有什么能讓你心生漣漪呢?

于是,安享冬日,安享一份淡泊的寧謐,安享春花芬芳之前大地淡然的孕育,讓魂靈滌凈俗世的塵埃,在春日里,復(fù)蘇成愛。

發(fā)表于2016年11月2日《未來導(dǎo)報》

冬日暮晚

冬之暮晚,較之春夏秋三季而言,別有情致。

春日萬物萌生,讓人心生葳蕤;夏日絢爛多姿,易令人眼花繚亂;秋日大地豐碩,令人沉醉不知?dú)w路;而唯有冬之暮晚,安靜祥和,心無旁騖,卸下內(nèi)心的疲憊與不安,一個人簡簡單單,漫步林陰小道,抑或單騎曠野。

風(fēng)雖已是寒意徹骨,但畢竟是一個季節(jié)的符號,拂過臉頰,穿過胸膛,讓我們真切地感知冬日的盛大。在生命成長的路上,沒有誰能夠不經(jīng)歷寒冬的鍛造就能成為繁華,恣意綻放出菡萏骨朵。因此,面對冬天,就是面對生命最高的拷問,我們還有什么理由逃避或躲藏呢?在茫茫曠野,一陣風(fēng),或者一季風(fēng)就是冬日的浩大盛宴,把酒臨風(fēng),不就是諦聽冬之密語么?暢飲風(fēng)之酒者,不就是生命最真的強(qiáng)者嗎?

聽,從北到南,從西到東,風(fēng)不就是在奔跑中傳達(dá)著遼闊,傳達(dá)著浩渺與無窮盡的追問么?漫步風(fēng)中,黃葉卷地,落日熔金,大地在收緊懷抱的同時,不就是在孕育著雪之新生么?

莽莽群山,銀裝素裹,這是天堂的圣諭在塵世的演繹。此刻,夕暉西下,大地之上,繁華褪盡,肅靜安謐。如若一個人彳亍而行,整個塵世大地就是一面巨大的鏡子,在純凈中照耀出我們內(nèi)心的澄澈與明凈,塵埃遠(yuǎn)去,紛爭遠(yuǎn)去,唯有廣袤與高遠(yuǎn),這時候,我們難道不應(yīng)該獻(xiàn)出內(nèi)心的熱望與贊美么?除卻了地脈之下草根暴動的聲響,我們還能夠聆聽誰人的聒噪與浮華?大地沉靜,在沉靜中沉淀生命,沉淀人生。如若遠(yuǎn)行,在茫?;囊?,暗夜來臨,遠(yuǎn)處村莊突現(xiàn)的一盞燈,抑或一掬泛黃的燈火,不就能引燃我們對生命存在意義的更高敬畏么?

因此,面對冬日,我更喜歡暮晚,在冬之暮晚寬闊的懷抱里,感受人生的溫暖與皈依。

發(fā)表于2013年11月15日《孝感晚報》

冬夜花開

驀然聽到,暗夜深處有花肆意開放,颯颯——颯颯——颯颯,如怨如訴,抽抽噎噎。于是,和衣而起,倚窗憑欄。

隔著窗玻璃,小巷深處的夜燈還在醒著,只是較往日多了些蒼茫朦朧,似乎掩映著一層神秘的面紗,哦,原來是洋洋灑灑的雪花,漫天飄落下來,輕叩著大地之門,也叩響小屋的窗玻璃,叩醒守候夜之寧靜的人們的心緒。

此刻,我已是睡意全無,既然醒著,那就欣賞這冬夜花開的美景吧,借著燈光,借著臨幸小屋的遠(yuǎn)山,借著這夜的安謐。索性,搬一把藤椅,沏一杯淡茶,斜倚在座椅里,賞雪。

雪花是天堂走失的神靈吧?我不禁想。每一朵,都那么純粹,那么剔透,不遠(yuǎn)萬里,皈依人間,她們一定是帶了天堂的神諭,或者就是天堂派往人間的使者,她們要把天堂固守三季的秘密,泄露給高原大地,泄露給村廓四野,泄露給早起的鳥雀,泄露給追逐嬉戲的孩童,泄露給炊煙和寬闊的場院,泄露給每一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向往與記憶。

如若我是一名江南女子,此刻,我一定伸手接了這圣潔的靈物,捧在燈光下,聽她們訴說情懷,看她們歡欣舞蹈,和她們交流隔世的秘密。之后,看著她們安靜地融化在手心,敷在臉龐上,眉宇間,這確是塵世少有的胭脂,一定能幻化出潮潤的容顏,也一定能使我們的心靈透亮,胸懷萬物,包括這臨窗的淡淡寒意。

真的,如果人的一生能有雪花的魂靈,安靜,圣潔,在完成皈依的使命之后,隨遇而安,孕育另一個燦爛的春天,就真是抵達(dá)至高的生命境界了。

來生,做一朵雪花,做一朵冬夜里獨(dú)自開放的雪花。

發(fā)表于2013年2月20日《孝感晚報》

冬之戀

最后一勺秋風(fēng)灌進(jìn)村莊的時候,秋天累了,時令醉了,季節(jié)隨即進(jìn)入了冬天,所有物事的腳步也將緩慢下來。拐過崖角的牛羊,晨昏中的雞鳴狗吠,除卻了往日的喧鬧,于從容中淡出幾分優(yōu)雅與寧靜,讓人在祥和中感知冬日的雍容與安謐。

冬日的清晨,不必腳步匆匆,數(shù)指輕拉門環(huán),于閑庭信步中踱出闊大的庭院,伸幾個懶腰,擰幾回脖子,無意中就能看到安窩在楊樹高枝上的鳥雀,彎身啄著羽毛,清理粘附在身體上的草葉,有頑皮嬉戲的,則倒掛在細(xì)枝間,蕩著秋千,做著孩童一般的動作,似乎它們的童年就是我們的昨天,在無忌中綻放著屬于自己的那份欣喜與歡樂。不遠(yuǎn)處的水井旁,打水的婦人輕盈地?fù)u放著轆轤繩索,紅色毛衣與碎花頭巾將晨起的寒冷拒之千里,像一抔火焰,隨著繩索的搖擺晃動著,燃燒著,溫暖著冬天。這時候,陽光順著院墻流瀉下來,雖不暖和,但卻濃郁,讓人在無言中享受一份靜謐與愜意。村頭的草垛邊,幾只母雞啄食著草根,雜草四濺。人家的炊煙,裊裊地升著,將村莊的馨香與安寧播散在更遠(yuǎn)處,更高處。

如若有雪落下來,村莊就別有一番風(fēng)味。逶迤的遠(yuǎn)山,近處的樹木,浸淫在綿密的雪花中,尤其是那幾只翻飛的烏鴉,翅膀躍動的弧線在風(fēng)雪中優(yōu)美地滑行著,似一副寫意的山水畫,那高遠(yuǎn)深邃的天穹便做了一副巨大的畫布。牧羊的老人穿了厚厚的棉襖,雪花簌簌地落在發(fā)際間卻渾然不覺,依然緩步在山間,喝一聲悠遠(yuǎn)的秦腔,聲音穿過雪簾縈繞在村莊上空,久久回響,似乎與落雪應(yīng)和著,在天地之間,廣袤而疏朗,讓人頓覺天更高了,地更闊了。

冬日的白晝總是稍縱即逝,隨之而來的便是安謐素凈的夜晚了。此刻的村莊,家家戶戶飄逸著爐火燃燒的味道,間或散發(fā)著燒烤紅薯的香味,沁人肺腑,當(dāng)然,閑來無事的三五好友,圍聚在爐火旁,借著酡紅的火光,把酒臨歡,品咂冬日的溫馨與寧謐,冷不丁幾聲狗吠,將這寧謐傳送得更為遼遠(yuǎn),更為空曠。

冬日的村莊,寧謐而又閑遠(yuǎn),于一份淡遠(yuǎn)的安寧里思考過去,謀劃未來,人生分外淡雅而又悠遠(yuǎn)。戀上冬日,戀上村莊,便是優(yōu)雅人生的一部分。

發(fā)表于2014年12月5日《張家界日報》

冬的等待

秋天隨著一場寒涼的秋風(fēng)隱遁無形,代之而來的便是期待許久的冬??释谶@個漫長的冬日里,能有一場場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降臨村莊,遮蔽大地的荒蕪與突兀,但隨著冬日漸深,飄雪的驚喜依舊未能如愿,而我對雪花的期待初衷不改,就像等待一位從天堂出走的大神,揮手之間為廣袤的人間降臨一場福祉,唯美而又持久。

冬天本就是一個安謐靜美的詞語,鑲嵌在季節(jié)的輪回里,而雪花便是這輪回里的精靈,綴飾著冬之靜怡。落雪的時候,村莊就更像一位蒙了神秘面紗的女子,素素雅雅地立于大地之上,黛赭色的山巒瞬間被雪花覆蓋,遼闊的襤褸倏忽隱遁在曠野深處,唯有那些高舉著手臂的楊樹,將枝干遙遙指向廣袤穹蒼,旗幟一般引領(lǐng)著冬天,不斷深入。

遙望村莊深處,便見裊娜的炊煙悠悠舒展著身姿,將草木的香味播撒在遼闊的空域,每每此時,村莊的每一處罅隙就洋溢著濃郁的馨香,讓人不免心生感念,似乎每一朵雪花里,都凝聚著村莊無盡的期許。若是在暗夜,落雪的村莊更令人心花怒放,爐火正旺,茶香氤氳,圍爐而坐的人,臉膛映照著濃艷的爐火,漫談著,嬉笑著,少卻了平日的勞碌與繁忙,熱烈的時候,少不了捧出窖藏許久了的米酒,你一杯,我一盞,將冬夜的寒冷抵御在遼遠(yuǎn)之外。而此刻,窗欞上的霜花悄然融化為顆顆露珠,簌簌地落下來,在墻角積聚著,緩慢中流散開來,像洇濕了的記憶,久久不肯散去。

黎明時分,推窗望遠(yuǎn),絨絨的雪花落在干枯了的樹枝上,早起的鳥雀翻飛其間,將顫顫悠悠的雪花順著枝條彈落下來,斜睨著陽光散射的方向望去,閃耀著晶瑩的光芒,就像誰撒落空茫中的銀屑,讓人喜不自勝,畢竟,這樣的場景不是誰能刻意求得的。出得門來,舍不得伸展腳丫在素凈齊整的雪地上。

那雪,是來自天堂的精靈,如夢似幻,誰愿意輕易去打擾一場酣睡的夢幻呢?這樣想著的時候,便是久久地站立在屋檐下,一任雪花的光芒懶懶地照耀著,迷人著,不覺得冬之寒涼了,唯有會心的笑意洋溢在眉宇之間。草木搭建的屋舍下,牛羊睡意全無,伸長了脖頸在木門的條框之外,靜靜地欣賞著冬之雪景,一副副滿足的慵懶樣,似乎馨香撲鼻的草料對于此刻的它們?nèi)鄙倭似饺盏奈ㄓ羞@落雪,足以慰藉胸中的饑渴。

其實(shí),對于冬天而言,雪花就是這樣,在圣潔中養(yǎng)育靈動與迷戀,讓人在一季悠閑中,學(xué)會享受,懂得敬畏。而無雪的冬天,唯有雙目蓄滿期許,仰首長空,在深情的矚望里,等待一場雪的盛宴盛開在村廓四野。

發(fā)表于2016年1月1日《人民日報》

杏花深處

如果說桃花是春天畫冊的扉頁,那么杏花當(dāng)是畫冊中濃墨重彩的首頁,是它,將春天引向絢爛與迷麗。

桃花灼灼但弱不禁風(fēng),總是選擇向陽的土坡抑或村前屋后的空地,在溫煦的陽光下繁繁茂茂地開一場,若是遇到一場春雪,抑或一場疾雨,便凋零得零零落落,讓人一場心酸,一場憐惜。而杏花,雖不及桃花般令人迷醉與沉潛,卻給人以春日漸深的沉著與豪放。杏花不畏寒,當(dāng)然,杏花漫山遍野地掏出內(nèi)心骨朵時,已是仲春時節(jié),天氣轉(zhuǎn)暖,陽光大把大把地散射下來,山野,溝壑,村莊,人家廢舊了的墻院,都浸沒在陽光的潤澤里。杏花選擇在這樣的天氣里上演一場花之盛宴,自有其盛大的舞臺。

杏樹不擇地理,山野之高,溝壑之低,處處彌漫著它們的身影。低矮,枝葉隨意,皸裂的肌膚,但這一切并不影響一棵杏樹在春天的夜里,突然間打開內(nèi)心安謐已久的熱望,將葳蕤的骨朵綻放成一樹繁華。“一枝紅杏出墻來”,的確如此,在村莊,處處可見出墻的紅杏,每一朵,都羞紅著臉,似乎每一朵,都是一句詩,抑或是一句詩中羞赧的部分,白里透紅,紅里透亮,順著人家的屋檐瓦片悄無聲息地伸展出來,腰身婀娜,細(xì)碎的葉片包裹著粉嘟嘟的蕊,蕊里含著昨夜未醒的夢囈,孤孤寂寂地開著。若不是鄰家的姑娘冷不防地撞個滿懷,還不知一枝杏花會有如此嬌容,于是,便笑抿了嘴,輕手輕腳地繞墻而去。

場院深處的杏花自不用說,那必是一樹接著一樹,一朵挨著一朵,覆蓋了整個闊大的屋舍,綿綿密密地兀自開放著,從不顧及繞過庭院的人兒。若是有孩童慌慌忙忙中追跑過來,也便是立即止住了腳步,仰起頭,不聲不響地望著,他們想,這馥郁的清香,就是杏花所為么?

當(dāng)然,杏花除了滿樹清香,滿目葳蕤,更重要的是,杏木是上好的木材,尤其是在鄉(xiāng)村。在我的故鄉(xiāng),杏樹是家庭中的重要材質(zhì),人們將杏樹開挖回來,自然風(fēng)干,而后請木匠擇日做成案板,用棉紗蘸了胡麻油,齊齊整整地擦拭一番,那紅艷的色澤立即顯現(xiàn)出來,還伴隨著一股幽幽清香。若是走進(jìn)廳堂屋舍,見得了一面杏木做成的炕桌,四四方方擺在土炕中央,而后上一桌飯菜,不講究飯菜的高低,單就那杏木炕桌,已是稀罕之物。手工精巧的匠人還會在炕桌的木腿上雕刻上“龍鳳呈祥”“年年有余”等吉祥圖案,這炕桌,就更是主人的所愛,別人的艷羨了。

此外,杏子成熟之后,杏肉曬成杏干,是上好的藥材,“端午吃個杏,到老沒有病”,《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將杏列為五果之一。杏子味酸、甘、溫和,富含蛋白質(zhì)及鈣、磷等多種維生素,具有生津止渴、潤肺定喘之功效。由此而來,杏樹當(dāng)為藥用樹種了。

于是,春深處,閑暇時,賞一樹杏花,著一縷杏香,便是生命中閑適雅致的享受了。若是撿幾枚杏之花瓣回來,貼于冊頁之中,不就是三五枚生命圖集中的閑章么?

發(fā)表于2017年4月5日《中國教師報》

油菜花開

三月的風(fēng)猶如大地上游走的神靈,腳步所至,草長鶯飛,花香馥郁。山野之上,田疇之間,遍地可見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忍俊不禁地咧嘴笑著,每一朵笑容里都飽含著濃郁的馨香,隨著風(fēng)的腳步彌漫開來,整個山野就被芳香包圍。在這種境界里,唯有迷醉與佇立。

清晨的油菜花是沉浸在夢幻中的,行走著的腳步一定要輕,尤其是當(dāng)你穿過村巷,進(jìn)入阡陌小道的時候,最好屏住呼吸,讓心跳與夢行走的跫音保持律動。而后,湊近鼻息,讓花香在你的鼻息與肺腑之間開通一條細(xì)若游絲般的通道,等花香從金色的骨朵中漫溢出來,輕輕地進(jìn)入你的肺腑,而此刻,最好合上眼瞼,不要讓花的光芒照耀,否則,你一定會被花香與光芒同時灌醉,而后在驚呼中開口說話——說破油菜花開的秘密。就像一個人一不小心說出青春年少,說出花香往事,說出愛,說出一段隱秘。

若是晴空萬里,大把大把的陽光傾瀉而下,而你正好身處油菜花地,千萬不要急于奔走,一定記得擇一處空地,緊挨油菜花地仰躺下來,身心安定。此刻的天穹高遠(yuǎn)澄澈,加之萬頃花香彌散開來,將整個人裹挾其間。你會情不自禁地伸手扶過一株,讓骨朵之中絨毛般顫抖的鵝黃,流走在你的眼眸與臉龐,抑或唇齒之間。你會覺得整個天地圍攏著的,不再是自己,整個身心已隨花香而飄逸,成為了大地的一部分,時光游走著的一部分,若半睡半醒的夢,如亦步亦趨的愛,悠悠然,飄飄然。

誠然,同為一物,南方的油菜花卻與北方的有所迥異。南方臨水,民居就浮在水上,臨車窗望去,似乎在隱隱飄動著,成群的野鴨鳧游在水域與民居之間,懶懶的,似乎整個世界就是它們的眠床,不驚不懼,隱逸飄然。而油菜花田就被水塘、民居、野鴨群分割開來,一小塊一小塊,兀自葳蕤著,若輕衣曼妙的女子,水意濃濃,就連映照在水塘中的倒影也是輕柔的,讓人心生憐惜。這情景,讓我在去南京的路途上著實(shí)領(lǐng)略了一番,至今仍留存在記憶深處。而在北方的青海湖,油菜花就不再是那么柔弱水意,猶如北方的漢子,株株挺直著腰身,足見其蓬勃的力量。一邊是無垠的湖水,另一邊,卻是群山圍攏,山峰之間終年不化的皚皚白雪。人行其間,若不是裹緊棉衣,頓覺寒氣狠勁地掀開你的衣袖,鉆進(jìn)你的衣領(lǐng)、袖口,及至衣衫深處,令你不禁寒戰(zhàn)連連。而一眼望不到邊的油菜花,卻肆意地瘋長著,就連陰翳的油菜花葉,一如樹葉般碩大,讓人看了,頓覺周身力量遍布。

等到油菜花謝,籽粒成熟的時候,俯身摘一株豆莢裹挾著的油菜花籽,輕輕剝開來,那一枚枚有序排列著的小小果實(shí),會讓你油然生出無限感慨,一枚小小的籽粒,經(jīng)風(fēng)經(jīng)雨,成長為一株令人驚艷的花株。而人生呢,面對此物時,還會斤斤計較于暗夜的凄風(fēng)厲雨么?

又是一年油菜花開時,漫步油菜花地吧,無論你身處何地,讓油菜花香馥郁你的靈魂,馨香你的人生。

發(fā)表于2017年4月26日《蘭州日報》

鳥語

鳥群是大地養(yǎng)育的飛翔的詩行,每一只鳥雀都是一枚詞語,豐腴著大地上仰望的目光,也澄澈著遼遠(yuǎn)空闊的天宇。因此,每一只鳥在面對穹蒼與厚土?xí)r都會開口說話,說時序更替,說萬物榮枯,只是,我們?nèi)鄙倭笋雎牭亩?,抑或缺少一份聆聽的心境。于是,懷抱一顆熱望之心,走進(jìn)廣袤村野吧,去聆聽鳥語,去聆聽生命的真諦。

春之始,聽鳥語叫醒沉眠的大地。初春的大地經(jīng)歷了嚴(yán)冬的封凍,依然堅硬,但春日的鳥語就像靈動飛揚(yáng)的翅羽般溫潤。此刻,你應(yīng)該安靜地立于庭院,檐前,或者斜倚在一棵高大槐樹的腰邊,聽聒噪的麻雀說一些陳年舊事。

在北地高原,尤其是在村莊,更是麻雀的根據(jù)地,從南山到北山,從溝壑梁屲到山野平川,從谷地到玉米林,它們總會不辭辛苦,零零碎碎地收拾一些關(guān)于莊農(nóng)的話題,抑或與莊農(nóng)相關(guān)的趣聞軼事,于某個春日的清晨,集體站在瓦房高聳的屋脊上,一字排開,開會似地商議或傳達(dá)一些春種秋收的訊息。而父親,此時早已將屋舍下的犁鏵擦拭過了好幾遍,鋤頭、鐮刀、麥繩等器械從懸掛的高處拿下來,撣去了土灰,重新掛上去。這個時候,我就知道是嘰嘰喳喳的麻雀給了父親春天的信息,他將帶領(lǐng)家人去往蘇醒過來的田地,開始一年的辛勞耕種。未進(jìn)入學(xué)校學(xué)習(xí)之前,我總會跟了家人在田地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干著干著,想到下種的籽粒,即將發(fā)芽的幼苗,以及不久的將來就要結(jié)出豐碩果實(shí)的墨綠的麥田,當(dāng)這一切都與庭院里七嘴八舌的麻雀們有關(guān)的時候,我就不禁啞然失笑,覺得鳥類確是人類須臾不可離棄的朋友。

至于夏日高樹上的鵓鴣,便是村莊預(yù)報的晴雨表了。鵓鴣也叫斑鳩,總是三五只不離不棄的樣子,站在庭院高處的槐樹上,平日里一副安靜的模樣,要么彎頭啄著翅羽間的羽毛,要么瞇縫了眼睛,沉靜著不言不語地睡覺,畢竟夏日里暖風(fēng)徐徐,馨香濃郁,頑皮的孩童們早已睡過好幾回了,鳥雀們怎能不打打瞌睡,休憩一下因飛翔而倦累的身心呢?這時候只要你能靜心,就會看到高樹枝丫間的鵓鴣們將頭扭在一側(cè),埋進(jìn)翅羽間,沉沉睡去。若是其中的哪一只猛然醒過神來,甩甩頭或者抖抖羽毛,便驚得近旁的幾只倏忽睜開了眼,索性箭一般振翅而去。若是哪一日聽得“鵓鴣,鵓鴣,鵓鴣,鴣——鴣”的叫聲,必是雨水來臨的時候了。場院上晾曬的谷物,麥地里收割的莊稼,以及農(nóng)人手中揮舞著的鐮刀,都在此刻停止下來,奔走的人們,歸圈的牛羊,整個村莊熱鬧著,沸騰著,不多時便有黑云壓過山巔,將一場豐沛的雨水澆落在大地之上。當(dāng)然,也有“鵓鴣——鴣——鴣”的叫聲之后,隔日落雨的情景。鵓鴣叫,不光是雨前的預(yù)報,雨后初晴時,它們更是群情激奮,面對著闊大的場院,集體聲嘶力竭地叫著,似乎整個村莊之上唯有它們才是王者,才是說出村莊秘笈的長老。

于是,面對鳥雀,人們總是充滿了敬意,充滿了感激,尤其是在寒風(fēng)呼嘯的冬日,仰望一只鳥窩成了人們雙眸之中最為亮麗的風(fēng)景,其實(shí),人們仰望的不只是一只鳥窩帶給生命的溫暖,更是一種生命向上的姿態(tài),像繁復(fù)的鳥語,留給村莊恒久的思索與念想。

發(fā)表于2017年6月15日《今日興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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