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越說,我倒是越想見見這位先生。每逢周四開會的時候,我坐在最后一排,總要問別人,哪位是好問先生。同事看了看說,沒來,他才不來呢。問了好多次,我不好意思再問別人,慢慢地,也不再問了。大約是快到冬天的一個周四下午,大家正在開會,門口進來一個瘦小個子老漢,穿一套便裝,頭發(fā)花白,但也不是很長。一雙眼睛黑黑的,斜睨著,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他什么人也不看,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坐下來就開始燃上一支煙,長長地吐了口煙,才斜睨了一眼前面正在講話的山之寬主任,然后又斜視著別的地方。他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是散步累了找個地方暫時休息一下。周圍也沒有人愿意與他打招呼,甚至有一些人流露出厭惡之情??赡苁浅闊熯^猛,也可能是患了感冒,他坐了一會兒,突然咳了起來,越咳越厲害,終于聽到他咳出痰來。山之寬主任頓了頓,一些老師也轉過頭來看他。他并不理會別人,也沒有機會理會。好在他終于站了起來,出去咳了痰,又回來坐在原位。事實上,在他沒來之前,會場上的氣氛是和諧的,他一來,就像一陣突兀的旋風,他一出去,風平浪靜,可是,他又回來,那股旋風又被帶回來了。會場上開始有些騷動。
山主任是古典文論美學界的著名學者,是我導師洪江先生的朋友,我以前在北京時見過他一次,所以當我來找他并說我是洪老師的學生時,他便立刻說,到我們這兒屈才了。我是他推薦留下工作的。我對山主任一直有一種感恩之情,所以,在看到那股不和諧的旋風時,不禁對那個人有些厭惡。
大家在一張簽名表上簽名,山主任大講如何搞好教學與研究,開始批評有的老師現(xiàn)在連一篇文章都沒發(fā)表過。這時,那股旋風緩緩站了起來,向著空中吐了口煙,然后踱了出去。他一走,氣氛又慢慢地恢復到最初。他并沒有簽名。我不禁有些好奇,便問身邊的一位女教師剛剛那位是誰。那位齊耳短發(fā)的快要退休的女教師吃驚地看著我說,他你都不認識?好問先生,夏好問啊。我驚愕地看著門外。門外靜悄悄的,他已不知去向。
一次,有一個朋友邀請我去參加一個小型的文學討論會,我去得有些遲了。所有的人都到齊了,但會議并沒有開始。一問,才知道說是等好問先生。大家都說,有好多年沒見過好問先生了。我沒想到好問先生在社會上有這樣大的影響力。有個雜志社的主編,是好問先生最早的學生,長著滿臉的大胡子。他給大家談起了八十年代初好問先生的奇聞軼事。他說,那時候,好問先生真是無所不知,什么都要談,而且什么都是他第一個來談,然后,全校學生在一段時間內(nèi)就都談論他的話題,什么思想解放啊,什么朦朧詩啊,什么弗洛伊德啊,什么尼采薩特叔本華啊,什么馬爾克斯啊,還有西方馬克思學說啊,對了,還有老莊、易經(jīng)、中醫(yī)和性學,等等。反正,那時他給我們的印象是,他就是真正的大師,他什么都能談,他不但能談古代文學,還通曉現(xiàn)當代文學,不但熟悉中國哲學,還很熟悉西方哲學,不但懂文學,還精通中醫(yī)。真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