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巨人》反帝國主義的帝國主義(1)

巨人 作者:(英)尼爾·弗格森


在20 世紀40 年代,“帝國自我否定說”仍然反復出現(xiàn)。即使在美國參戰(zhàn)之前,《時代》與《生活》雜志的經營者亨利·魯斯就已敦促美國人“要尋求并展示美國作為一個世界大國的先見之明,這才是真正的美國——它是不斷擴大的事業(yè)范圍的動態(tài)中心,它是人類技術雇員的培訓中心,它是虔誠的撒瑪利亞人,真正相信給予比收獲更蒙福祉,它也是自由和正義美好理想的發(fā)電站——這些元素當然能繪制出一幅20 世紀的美好景象,第一個偉大的美國世紀。”這些浮夸訓諭下的自信和日本襲擊珍珠港后的驚慌失措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用一位記者的話說,“沒有一個經歷過那個星期天(即1941 年12 月7 日——譯注)的美國人會忘記那一天。它深深地烙在了整個國家的意識中,剝奪了幾代人懷有的美麗夢想。這次打擊變成了某種莫名的驚恐,打擊了我們最深的自豪感,撕碎了我們不受傷害的神話,打破了關于我們實力的傳奇故事,只剩下赤裸的我們,毫無防備?!崩钇章跒椤度A盛頓郵報》寫文章時說美國人好像成了一個“覺醒的民族”。然而,即便當這個被撩撥的巨人進行反擊,且中途島一戰(zhàn)之后更確信盟軍的勝利確定無疑,它仍然不愿接受美國在全球的承諾不可避免的事實。

富蘭克林·羅斯福的反帝國主義思想特別具有影響力,尤其因為他是戰(zhàn)后國際秩序設計師隊伍中的領袖人物。1943 年他告訴他的兒子:“殖民體系意味著戰(zhàn)爭,壓榨印度、緬甸和爪哇的資源,拿走那些國家的財富,卻從不回饋給它們如教育、有尊嚴的生活標準、最基礎的健康要求——所作的這一切是在積聚導致戰(zhàn)爭的憂患。”當羅斯福赴非洲卡薩布蘭卡會議途中對岡比亞作短暫訪問時,他被這個“地獄之洞”所震驚——“我此生所見最為恐怖的事情”。在他看來,殖民主義就是“骯臟、疾病,還有高死亡率”的同義詞。主要是基于這樣的思想基礎,這位總統(tǒng)預想戰(zhàn)后的世界也是一個后帝國主義時代的世界?!爱斘覀內〉脩?zhàn)爭勝利之后,”他宣布,“我將畢生致力于讓美國樹立堅定的立場,不會被騙而接受任何推進法國帝國主義式的野心的計劃,或者任何幫助或教唆大英帝國的帝國主義野心的計劃?!痹诹_斯福眼中,1941 年8 月的《大西洋憲章》第三條(主張“所有國家人民自行選擇他們想要的自己政府形式的權利”)不僅適用于大英帝國統(tǒng)治下的人民,還適用于遭受德國和日本侵略的土地上的人民。他對他的盟友丘吉爾說:“你們的血統(tǒng)里有400 年貪婪的本性,你們當然不能理解一個國家如果可以獲得其他土地卻不想那么做的心理。”“英國人會去搶世界上任何一塊土地,”他憤怒地說,“即使只是一塊巖地或是一片沙洲。”

丘吉爾只是習慣性地將羅斯福的反帝國主義態(tài)度看作是美國獨立戰(zhàn)爭中留下的遺產。正如他在《命運的關鍵》一書中所言:“這位總統(tǒng)的思想仍停留在美國獨立戰(zhàn)爭時期,在他的腦子里,印度問題與北美13 個殖民地與喬治三世的對抗是相提并論的……”但這絕非夸夸其談——多數(shù)美國人認同羅斯福的觀點。1942 年進行的一次民意調查顯示,10 人中有6 人認為英國是殖民主義壓迫者。

然而,即便當美國人誓言向他們的盟友和敵人的帝國同時開戰(zhàn)之時,他們都不肯承認他們自己的帝國正在迅速成長。1943 年11 月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草擬了一份粗略的國際控制下的戰(zhàn)后出租或保留基地的購貨單。在大西洋,新的防御邊界穿過冰島、亞速爾群島、馬德拉群島、非洲西海岸以及阿森松島;在太平洋,從阿拉斯加到阿圖島、幌筵島、小笠原群島、菲律賓群島、新不列顛群島、所羅門群島、斐濟、薩摩亞群島、塔希提島,不要忘記還有克利珀頓島和科隆群島。羅斯福總統(tǒng)親自要求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將馬克薩斯島和土阿莫土群島納入美國的勢力范圍。在像麥克羅尼西亞群島這樣的地方,國際“托管領土”便意味著美國的掌控。海軍部長弗蘭克·諾克斯告訴國會,據他所知,“所有戰(zhàn)爭期間被日本人攻占的島嶼都成了日本的領地,現(xiàn)在我們奪取了它們,它們也就成了我們的了。”對英國觀察家們而言,美國戰(zhàn)后計劃的帝國主義特性是確鑿無誤的。阿蘭·瓦特,駐華盛頓的澳大利亞使團的成員,早在1944 年就發(fā)現(xiàn)“有跡象表明,這個國家里正發(fā)展著有點冷酷的帝國主義心態(tài)”。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識別出了“即將到來的美國世界帝國的第一個階段”,他曾是整整一代大英帝國的行政官員們的恩師。用哈羅德·拉斯基的話來說,美國將很快“如同一個巨人般騎在世界的脊背上馳騁,羅馬帝國達不到它權力的高度,即使是掌控世界經濟霸權時的大英帝國的全球影響力也不能與之相匹。因為美國的影響力如此全面,如此深刻,如此直接?!迸c此同時,羅斯福虔誠地敦促丘吉爾不僅要放棄岡比亞,即總統(tǒng)看見過的少數(shù)英國殖民地中的那一個,還要他放棄印度和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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