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東墻上懸掛著一副對聯(lián):西學為體,中學為用;剛?cè)兆x史,柔日讀經(jīng)。
這是馮友蘭書贈李澤厚的,反用了曾國藩的名句“剛?cè)兆x經(jīng),柔日讀史”。遙想二十五年前,李澤厚的“西體中用說”遭到一片反對聲音圍剿之際,九十歲高齡的馮友蘭先生堅定地贊成李澤厚的觀點。馮先生已經(jīng)辭世二十年矣,李澤厚也已進入八十歲老人之列。
2010年中國學界的一大盛事,就是數(shù)位學術(shù)泰斗先后度過了八十華誕,包括經(jīng)濟學界的吳敬璉、厲以寧,法學界的江平,歷史學界的資中筠、袁偉時,還有海外的許倬云、余英時。就在筆者拜訪李澤厚先生前不久,幾個學術(shù)機構(gòu)舉行活動聯(lián)合為他祝壽。
“我向來不參加這樣的活動”,李先生告訴我,然后幽默了一句,“但是吃飯時我去了?!彼幸粋€“三可三不可”原則:可以吃飯,不可以開會;可以座談,不可以講演;可以采訪、照相,不可以上電視,“因為后者太正式,前者都屬聊天,愿意聊什么就聊什么,隨意得很”。
李澤厚穿著睡衣,坐在躺椅上,神情悠然地和筆者聊著天。他說自己個性孤獨,“從小見不得生人,總往后躲,大人罵我‘出不得世’。幾十年散步都是一個人,連太太也不讓陪”。
他戲稱自己有三個“毛病”: 一是記不住面孔;二是記不住聲音,有次兒子來電話也要“報上名來”;三是記不住路。他還回憶起五六十年代被扣過三個“帽子”:一是不接近群眾,二是不靠攏組織,三是不暴露思想。在當時,這些都是很嚴重的問題。
雖然經(jīng)歷了多次“批判”,但是他個性不改,依然固我。在學術(shù)思想上他也同樣的“固執(zhí)”。 十五年前他提出來中國現(xiàn)代化的“四順序”說:經(jīng)濟發(fā)展—個人自由—社會正義—政治民主。當時反對意見很多,被人罵得一塌糊涂??墒抢顫珊裰两襁€是堅持“四順序說”。
“我把政治民主擺在最后,當時大部分人都認為應該把政治民主擺在第一條,先搞政治民主,經(jīng)濟才能發(fā)展,我從來就不贊成這個看法”,李澤厚坦率地說,“20世紀80年代我就認為(老實講這是馬克思的理論)經(jīng)濟基礎(chǔ)最重要,政治民主今天搞成了,經(jīng)濟基礎(chǔ)不改變,一夜之間就可以回到專制,這在非洲有很多的例子,菲律賓、海地搞政治民主也搞得一塌糊涂”。
在多年的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之后,面對巨大的社會公平問題,政治體制改革已經(jīng)成為越來越多人們的共識。甚至連溫家寶總理也在多個場合重申鄧小平的名言:沒有政治體制改革,經(jīng)濟體制改革不可能成功。很顯然,“仍然贊成鄧小平說的摸著石頭過河”的李澤厚確實有些過時了。
不過,李澤厚仍然在密切關(guān)注著中國的現(xiàn)實發(fā)展,而且有些新的思考。當我問“中國道路應該怎么走”時,他回答說:“重要的不是‘中國往哪走’,而是‘不往哪走’。三十年代德國走過的路,是當前中國往何處去的最危險的一個方向,大講‘中國模式’就有這個危險?!?/p>
如果未來中國真的陷入歷史劫難,我們至少可以說,曾經(jīng)有人發(fā)出過警告。真正的思想就像金子,是不會永遠被埋沒在黃沙之中的。
真正的思想家,他的思想是可以照亮一個灰暗時代的。李澤厚就是這樣的一個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