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驟然變得緊張起來，“在當時的高壓之下，已是一片鴉雀無聲。有人已經(jīng)開始作沉痛檢查?！薄?6〕在這種情況下，胡耀邦也感到一定的壓力，產(chǎn)生了“冷卻一下”的想法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不僅如此，楊西光承受的壓力也是明顯的。王強華在他的一篇回憶文章中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發(fā)表后，不僅引起了新聞界、思想理論界的重視，而且驚動了中央領(lǐng)導人。一時間，“砍旗”、“丟刀子”、“犯了方向性錯誤”等大帽子劈頭蓋臉而來。這篇文章的發(fā)表，確如楊西光所說，沒有向上級請示報告，聽說當時中央宣傳部的負責人因此被指責“沒把住關(guān)”，而且規(guī)定《光明日報》今后發(fā)表這樣的文章要報告。可能是由于出現(xiàn)了上述情況，楊西光在一個時期內(nèi)神色比較嚴肅，大家心理多少也有些緊張。有一次下班之后，楊西光在辦公室里喃喃自語，大不了把“烏紗帽”丟了，沒什么了不起！當時，我已感覺到問題的嚴重和他所承受的沉重壓力。大家的這種心情，直到后來，特別是聽了鄧小平6月2日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之后，才算真正松了下來?！?7〕

作為當事人，吳江也“感到周圍空氣沉重”。但問題畢竟是由他們的文章引起的，如果對于這種嚴重指責保持沉默，那就意味著“我們已屈服，無理可說”。如此一來，“真理標準討論勢必夭折，我們也將承擔嚴重罪名，‘兩個凡是’的勢力將更為猖獗，我們的處境將更加困難。但如果提出反駁，倘局勢依舊，其后果也難以設(shè)想?！彼?，他考慮再三，不同意“冷卻”，打算寫一篇文章從正面給予回答，“據(jù)理駁斥”，并等待適當時機以適當方式發(fā)表?！?8〕這就是指《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一文。

考慮到胡耀邦當時的處境，他的兩個頂頭上司已經(jīng)提出批評，因此，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吳江事先并沒有告訴胡耀邦。不過，初稿寫出來后，吳江還是送給了胡耀邦。可是，胡耀邦沒有主張立即發(fā)表這篇文章，而是讓他的秘書轉(zhuǎn)告吳江：“等三個月以后再說”。〔79〕

后來，吳江在談到這件事時說，他理解胡耀邦的態(tài)度，“作為一個高級領(lǐng)導人，總不能不照顧起碼的組織原則?！钡X得此事已經(jīng)不能再拖下去了。為了不給領(lǐng)導人之間的關(guān)系添麻煩，“至少在形式上擺脫胡耀邦與這篇文章的干系”，吳江也就沒有把文章的最后定稿送給胡耀邦審閱，至于如何處理，亦未向胡耀邦請示。

文章最后拿到《解放軍報》去發(fā)表。因為，《理論動態(tài)》已不可能刊登這篇文章了。宣傳系統(tǒng)下達禁令之后，《光明日報》、《人民日報》也不能發(fā)表此類文章。那時，全軍政治工作會議剛開過，《解放軍報》還刊登了鄧小平的講話，而這個講話又是同“兩個凡是”針鋒相對的。所以，吳江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于是，他決定求助于《解放軍報》。碰巧的是，此時他正好同《解放軍報》副總編輯姚遠方有聯(lián)系，就抱試一試的態(tài)度，寫了一封信，連同文章一起送給了姚遠方。

吳江還特別提到一件事，當他接到第一次發(fā)稿清樣時，“突然想起，建議將文章送請給時任中央軍委秘書長的羅瑞卿過目。”他此舉的目的是想尋求羅瑞卿的支持，但沒有想到羅瑞卿如此認真，不僅表示支持，還通過編輯部轉(zhuǎn)告吳江，提出兩點修改意見?！?0〕

關(guān)于這篇文章送《解放軍報》發(fā)表的原因，沈?qū)毾橐灿幸粋€說法。據(jù)他說，胡耀邦的秘書梁金泉曾告訴他，胡耀邦收到吳江送來的文章后，覺得不好辦，在當時的情況下，《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都承受不了那種壓力，《理論動態(tài)》也不好發(fā)表。后來，胡耀邦就讓吳江去找羅瑞卿。胡耀邦還解釋說，羅瑞卿在黨內(nèi)威信高，文章拿到《解放軍報》發(fā)表，分量就不一樣了。于是，胡耀邦把文章裝進信封里，讓梁金泉送給羅瑞卿?！?1〕

至于《光明日報》為什么也沒有發(fā)表吳江的文章，王強華在他的回憶文章里對此作了解釋。他說，本來，楊西光對組織和發(fā)表實踐檢驗真理的文章是十分堅決和積極的，但是，在《光明日報》發(fā)表第一篇文章以后，特別是聽到了關(guān)于以后發(fā)表重要文章要報告之類的“指令”，他對繼續(xù)發(fā)表第二篇文章就不能不認真加以考慮和有所顧忌了。《光明日報》是中央和宣傳部直接掌管的報紙，而《解放軍報》由中央軍委掌管。如果第二篇文章由《光明日報》“頂風”發(fā)表，難度較大，風險也大。但是，如果改由軍隊報紙發(fā)表，并由一位軍委領(lǐng)導人審閱和簽字，也許就可以繞過宣傳部門而直接發(fā)表?！?2〕

身為中央軍委秘書長的羅瑞卿，對真理標準的討論一直持積極支持的態(tài)度。《人民日報》3月16日發(fā)表《標準只有一個》的文章后，羅瑞卿當即就說，這篇文章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就是什么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是真理，但不能自己檢驗自己，只有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標準?！督夥跑妶蟆忿D(zhuǎn)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后，羅瑞卿對總編輯華楠說：“這是一篇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好文章。它提出的是一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大問題。不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就不能堅持好黨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我們的事業(yè)就不能前進?！彼€表示：“要注意肅清‘兩個凡是’的影響，軍報要積極支持和直接參加這場討論?！?/p>

在鄧小平6月2日講話的當天，羅瑞卿就向報社打招呼說，《解放軍報》要根據(jù)鄧小平的講話精神，組織一篇有分量的文章。而且，他對稿子催得很急。就在這時，吳江的文章送到了《解放軍報》社。

華楠、姚遠方看過之后，覺得這篇文章“很符合小平同志的講話精神”。于是，他們就將文章送給了羅瑞卿。姚遠方還向羅瑞卿解釋說，這篇文章寫得不錯，可以發(fā)表。幾天之后，羅瑞卿告訴華楠，這是一篇很好的文章，但“要精心修改，使內(nèi)容更充實、理論水平更高?！彼岢鰞牲c建議：一是增加毛澤東寫的《實踐論》、《反對本本主義》和《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里來的？》這幾篇文章的有關(guān)內(nèi)容；二是引用鄧小平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羅瑞卿解釋說，必須做到“立論要穩(wěn)，無懈可擊。”他還囑咐道：文章“什么時候改好，什么時候發(fā)表，不要搶時間?！?/p>

在文章的修改過程中，羅瑞卿與胡耀邦通了6次電話，給《解放軍報》社打了5次電話。同時，他還告訴《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社，讓他們轉(zhuǎn)載這篇文章。

6月18日，文章的清樣送給羅瑞卿審閱。當晚，羅瑞卿打電話給姚遠方，說他看了一遍文章，印象很好。他還說：現(xiàn)在有人搞“兩個凡是”，這種做法，表面上好像在維護毛澤東思想，實際上是違背和損害毛澤東思想。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從來沒有講過“凡是”，毛主席也沒有講過“凡是”。如果用“兩個凡是”的態(tài)度對待列寧的話，就不會有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道路和中國革命的勝利。如果用“兩個凡是”的態(tài)度對待毛主席的話，中國社會主義事業(yè)就不可能在新條件下繼續(xù)發(fā)展?！?3〕

隨后，胡耀邦也看了這篇文章，還提了三點意見：第一，同意《解放軍報》發(fā)表；第二，文中有關(guān)“砍旗”的話可以刪去，從理論上講清楚就行了；第三，請羅瑞卿、韋國清再看一遍。

6月19日，姚遠方將修改后的文章送給羅瑞卿，并附了一封信，轉(zhuǎn)告了胡耀邦的意見。羅瑞卿看過之后，又提了兩點意見。此后，華楠、姚遠方根據(jù)羅瑞卿的意見，并同吳江商量之后，對文章再次進行修改。6月22日，修改后的文章送給了羅瑞卿，同時又寫了一封信。其中說道：根據(jù)你的意見，又作了修改，修改的地方用紅筆畫上了。

華楠后來回憶說，羅瑞卿自6月10日左右看到吳江的文章后，至少同他和姚遠方兩人談了5次，同他本人談了3次，還同胡耀邦多次聯(lián)系，僅文章就看了三遍，還查閱了毛澤東的哲學著作，并提出修改意見。羅瑞卿為這篇文章傾注了大量的心力，這足見他對這篇文章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