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爾人的首領叫做鐵木真.兀格。赤列都跟在他身后,像個誰都看不見的影子。他晚上睡不著,白天吃的比鳥還少,一肚子仇恨在等待中發(fā)酵,變酸。他覺得自己快熬不住了。忽然,在某天早晨,他左耳聽到一聲尖利的唿哨。猛地坐身,這唿哨聲太熟悉了,像劈頭挨了一鞭子,令他全身汗毛直豎。
也速該來了!他跳出去喊。
蒙古兵一下子就竄到了眼跟前,從天上掉下來似的,近得能聽見他們喘氣,順著聲音赤列都看到了那根蘇魯錠。舉著長槍的人就是也速該。他吹口哨,聳肩膀,臉上帶著微笑。赤列都認得這種笑;嘴角朝上翹,頭有點偏斜,眼睛瞇縫著,像在玩游戲。對,上回,他就是面對這種笑容撇下了訶額倫逃走的。赤列都發(fā)覺自己的手腕在抖,全身都在發(fā)抖,像風中的羊皮。怎么回事呢?還沒動手,恐懼又一次穿透了他,鉆進他的骨頭,把他積攢了幾個月的力氣一下子捅漏了,噗嗤一下,漏得干干凈凈。他的恐懼瞞不過跨下的馬,它即刻就感覺到了。嗵地一聲悶響,鐵木真、兀格連人帶馬直立起來,砸倒了他。就這樣,鐵木真、兀格死了,赤列都沒死,但不能動,刀子早不知飛到哪里去了。他想捅死自己也不行。淚水堵住了咽喉;這時候赤列都終于明白了:不是他怕死,而是他不配去死! 死和恐懼不是一回事,如果上天沒有給你死的勇氣,就算你自己想死也沒用,一個連死都不配的人,拿什么去報仇呢?因此,你也不配擁有訶額倫,她作了你十天的妻子,那是上天對你意外的恩寵,就是要經(jīng)過你的手把她送給也速該,命里注定的,不服不行!
當時訶額倫在河邊曬太陽,鋪著芨芨草,迷迷糊糊聽見天上傳來幾聲雁叫,正懶得睜眼,肚子突然疼起來,像要把她撕成兩瓣。她大叫了一聲,聽見自己在叫也速該的名字。女仆斯琴見到一個男人在唱歌。就求他。那人說你別慌張,我妻子生了六個兒子,都是我親手接來的。
那個男人動作麻利,已經(jīng)割斷了臍帶,取芨芨草莖系了,用河水洗凈了孩子。粉紅色的,握著拳頭。男人掰開孩子的手,見掌心里有一塊黑紅透亮的東西。這個人慌忙伏下身子,說他昨天夢見一只白海青【草原上對鷹的稱呼。白海青即白色的鷹。】,向他討一塊好鐵,說是要給天下的圣主送去,他說上天讓我遇見您手握凝血而生的兒子,將來他必收管天下。訶額倫再看那塊凝血,果然像燒紅的鐵。男人返身到牛車里拿了一個貂鼠皮襁褓將孩子裹了,說,我有一個兒子叫者勒蔑,兩歲了,結實得像牛犢。請夫人答應,讓他長大了給你的兒子作伴當【伴當即朋友和兄弟之意。】。訶額倫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