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呢，唐叔叔生氣啦，罵你，懷玉幫他收拾爛攤子，還不巴巴地跟著回家去？”

志高聽了，口鼻眼睛都煩惱得皺成一團(tuán)，像個干癟老頭兒，無限的憂傷，怎么解決呢？

只好把汗臭的上衣給換了，披件小背心，領(lǐng)丹丹出來，回頭跟紅蓮道：

“姐，我走了?！?/p>

紅蓮眼看一個大姑娘，跟自己兒子那么地親近無猜，心中不無拈酸醋意，到底是什么人？她一來，他就呆不住了？也是個吃江湖飯的標(biāo)致娃兒，輕靈快捷，幾步就蹦出胡同口了。紅蓮目送二人走遠(yuǎn)。

“你姐真怪，不笑也像笑。噯，她瞪著我看，好愣，你姐怎么這么老？那你娘不是更老了嗎？你沒娘，對吧？”

“丹丹――”

“什么？”

“沒什么了?！敝靖呋匦囊幌?，急急地說了，怕一遲疑，又不敢了，“丹丹，我還是告訴你吧，瞞下去是不成的，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我非卷起簾兒來唱個明白――”

“你說吧，里嗦的，說呀?！?/p>

“好，我說。”志高堅強地豁出去了，“剛才的，就是我娘。”

“哦？怪道呢，這么地老?！?/p>

“她是我娘，因為――她干的是‘不好’的買賣，讓我喊她姐……我此后也是喊她姐的。你就當(dāng)給我面子，裝作不知道，懷玉也是這樣的。”

“好呀?！?/p>

“答應(yīng)了？”

“好呀，我不告訴人家，我也不會瞧不起你們，你放心好了?！?/p>

“丹丹你真好?！?/p>

“我還有更好的呢！”

志高放寬了心，人也輕了，疼也忘了。自以為保了秘密，其實北平這么一帶的人，誰會不知道？不過不拆穿罷了。虧志高還像懷里揣了個小兔子，一早晚怦怦直跳――也因為她是丹丹吧？

如今說了，以后就不怕了。

“你怎么不跟黃叔叔呢？你黃哥哥呢？現(xiàn)今下處在哪兒？來這兒呆多久？”

“哎，”丹丹跺足，“又要我說！我呀，才剛把一切告訴懷玉哥了，現(xiàn)在又要再說一遍，多累！”末了又使小性子，像她小時候，“我不告訴你?！?/p>

“說吧?！敝靖甙笏频模核?，“我把我的都告訴你了?！?/p>

原來丹丹隨黃叔叔回天津老家去后，黃叔叔眼看兒子不中用了，也就不思跑江湖，只干些小買賣。雖是愛護(hù)丹丹，但小姑娘到底不是親骨血，也難以照拂她一輩子，剛好有行內(nèi)的，也到處矗竿子賣藝，就是苗師父一伙人，也是掛門的，見丹丹有門有戶地出來，一拍胸口，答應(yīng)照顧她。便隨了苗家一伙，自天津起，也到過什么武清、香河、通縣、大興等大小的地方，現(xiàn)在來到了北平，先找個下處落腳，住楊家大院，然后開始上天橋撂地攤?cè)ァ?/p>

丹丹又一口氣地給志高說了她身世。

“你本是黃丹丹，現(xiàn)在又成了苗丹丹。怎么攪的，越活越回去了？還是苗呢？過不了多久，倒變成籽了，然后就死了?！敝靖叩?。

丹丹嘟著嘴，站住不肯走了。

也不知是怎么的前因后果呀。丹丹，她原來叫牡丹?！澳档け臼锹尻柣?，邙山嶺上是我家，若問我的名和姓，姓洛名陽字之花?！报D―丹丹是沒家的，沒姓的，也配不上她的名的?；ㄖ兄?，現(xiàn)今漂泊了，還沒有長好，已經(jīng)根搖葉動。真的，在什么地方扎根呢？是生是死呢？這么小，才十七歲，誰都猜不透命運的詭秘。志高被她的刁蠻懾住了――就像只憋了一肚子氣的貓。明知是裝的。

“你別生氣，我老是說‘死’，是要圓個吉利，常常說，說破了，就不容易死了。”志高慌忙地解說。

“要死你自己死！”

丹丹說著，辮子一甩，故意往另一頭走，出了虎坊橋，走向大街東面。

“丹丹，丹丹。”志高追上去，“是我找死，磕一個頭放三個屁，行好沒有作孽多，我是灰耗子，我是豬八戒……”

“哦，你繞著彎兒罵你娘是老母豬？”丹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