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不知心里想著什么,忽爾柔柔牽扯一下。躊躇著,好不好往上追溯?只是她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一個男人不要一個女人,她往往是在被棄之后很久方才醒過來,但沒明白過來。這世界陰沉而又凄寂,仿佛一切前景轉(zhuǎn)身化作一堵墻。
“你姓好,命不好?!奔t蓮對志高道,“我是活不長了,只擔著心,不知你會變成個什么樣兒。唉?!?/p>
“過一天算一天,有什么好擔心?別說了?!敝靖卟辉敢庵貜颓耙魂嚨牡蟮筮哆?、束手無策的話兒。他最拿手的工夫是回避,馬上想以一覺來結(jié)束了前因后果。
紅蓮喊他進房里,他道:
“我睡這兒?!敝钢笁莾?,有意地不沾床邊。
“睡床上吧?”紅蓮又陪著笑,也不勉強,“要不我也躺一會?!?/p>
好久沒逮著這般的機會了,紅蓮像有好多話,待從頭說起。母子一上一下地對躺,稀罕而又別扭。志高一蜷身子面壁去。
“我也不想修什么今生來世。前一陣,四月八日不是佛祖過生日嗎?廟里開浴佛會呢,我去求福了。我沒敢進去,只在外頭求,誠心就靈了。我求佛祖指點你一條明路――”
“不管用,狗頭上插不了金花。”
“你會有好日子的?!?/p>
“好好好,要我有好日子,那你就不干這個了――”志高沒說完這話,說不下去了。哪有什么好日子?漫漫的一生,起步起得冒失,都是命,跟個燈簍風兒似的,一點兒囊勁也沒有。比一個賣身的女人更差勁。志高想,唉,爛眼睛又招蒼蠅,總之是禍不單行。
紅蓮倒是撿了這話:“說真格的,要是不干這個,也不致餓死,我是對不起你。”
“你倒是讓多少個男人睡了?”志高猛地回身問她。
紅蓮正思量該怎么回答。
志高再問了:“你倒是讓多少個男人睡了?”
“怎地問起這個來呢?”
紅蓮遲暮的眼睛垂下來了,垂得幾乎是睡死了般,嘴角那微彎卻是根深蒂固的,看清楚,原來是天生的“笑嘴”。紅蓮也沒看志高。兒子盤問起她的墮落經(jīng)來了。
“志高,”她只得淡淡地道,“你長大了,難道不曉得,我只跟‘一個’男人睡了!要不怎么有你呢?也許,你是到死都不原諒我,那由你――”
“姐――”
“哎,沒人,你就別喊我姐!”
“不,喊著順溜了,改不了?!敝靖咴囂剑澳切瞻偷?,瓜子兒巴,對你倒是不錯吧?”
“都是買賣嘛,零揪兒的?!奔t蓮道,“別胡說了?!?/p>
志高馬上拿腔兒,裝得歡喜輕松。
“喏,你當是為了我,別當為自己,對吧?你瞧你,擦了這許多的粉,還干巴疵裂的,打了這么多的褶子。噯,再過一陣,穿得花巴棱登的,都不管用了――”
“你看你這張損人的嘴――”
“不呢,我說的是真心話,你要是專門侍候一個,你想呢,哈,就不知道是誰得了美。我們都是斷了腿的蛤蟆了――跳不了多高,我又沒辦法養(yǎng)活你……”
才在笑,打哈哈,志高沒來由一陣心酸,這樣的話,不知是什么話,志高說著,緩緩地把臉別過墻去。
轉(zhuǎn)一下身,輕輕打個呵欠,再用手掌掩一掩嘴,手順勢往眼角一抹,就這樣,把那將要偷偷躥出來的淚水不經(jīng)意地、也不著跡地給抹掉了。
“我困了?!痹僖膊徽f話。
紅蓮看不出什么來:
“不再聊一陣?”好不容易母子聊了一陣話,他竟又困了。
志高一睡,解了千古憂困。
黃昏時分,丹丹一個人來了。
志高還沒有醒過來呢。丹丹搖晃他,喚:“切糕哥,天亮了,起來了!”
他接近軟化的四肢,開始有點知覺,腰酸背疼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太陽確已西下,還是熬人的,背上汗濡一片。志高擦擦眼睛,又醒過來了,以為是一天了,誰知還沒過去。見丹丹只一個人,問:“懷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