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攤子我們來?!睉延衽c她正欲離去,門外來了個(gè)偏著頭、脖上長了個(gè)大肉疙瘩的男人。
志高愣住了。
懷玉冷眼旁觀,二話不說,扯了丹丹走。幸好丹丹看不清來客。
志高見這矮個(gè)子,五短身材,頸脖方圓處,有老大一塊肉繭,好像是隨人而生,日漸地大了,隆起,最后長成一個(gè)肉瘤子,掛在脖上,從此頭也不能抬直,腰板也不能挺直,原來便矮的人,更矮了。
那大肉疙瘩,似是因天上伸出來的一個(gè)大錘子,一下一下捶在他頭上,一不小心,捶歪了,受壓的人,也就被壓得更不像樣了。
這矮個(gè)子,倒是一臉憨笑,眼睛也很大呢,在喚著紅蓮時(shí),就像一個(gè)老嬰兒,在尋找他的玩伴。
志高忍不住多看一眼。
“先回去?!奔t蓮趕他。
“什么事?”
“叫你先回去――我弟出事了?!?/p>
“出了什么事?”
“別管啦,打架,現(xiàn)在才好點(diǎn)?!?/p>
志高在里頭聽見紅蓮應(yīng)對,馬上裝腔:
“還疼呀――腿也麻得不能抬,哎――真壞事,沉得嘍。唉――”
“你過三天來。”紅蓮懸念著志高。
“過兩天成不成?”
“成啦成啦?!?/p>
“你弟,看我?guī)偷蒙蠋筒簧???/p>
紅蓮把他簇?fù)沓鲩T,他還沒她高呢,哄孩子一般:
“去去去,狗拿耗子,我弟是亂兒搭,強(qiáng)盜頭子,你幫不了。魯大哈的,還來插一手。媽的,別拉扯!”
送走了客,紅蓮又回到屋子里,二人竟相對無言,各自訕訕的。若他不是傷了,也不會呆得這樣久吧。她又只好找點(diǎn)活來干,弄點(diǎn)吃的去。
“貼張餅子給你吃?”廚房里忙起來。傳來聲音問,“還是熱幾個(gè)窩窩頭?呀不,餅子吧?有豬頭肉,裹了吃?!?/p>
“省點(diǎn)事就是了?!敝靖叱銎洳灰庠囂剿铮澳俏浯罄墒歉墒裁吹??”
“是個(gè)炒鍋的?!?/p>
“賣什么?”
“多嘍,什么炒葵花子、炒松子、大花生、五香瓜子……最出名的是怪味瓜子?!?/p>
“脖子才是怪。”
“從前他是個(gè)窩脖兒?!?/p>
“哦――還以為身體出了毛病?!?/p>
志高夾著豬頭肉,裹在餅子里,一口一口地吃得好不快活。
紅蓮坐到他的對面,很久沒仔細(xì)端詳這個(gè)長大了的孩子。
他來吃一頓,隔了好一陣,才來吃另一頓――那是因?yàn)樗也坏匠缘摹?/p>
紅蓮沒跟他話家常,也沒什么家常可話,只是繞在那矮個(gè)子的脖子上聊,好像覓個(gè)第三者,叫母子都有共同的話兒了。
“你知道,干他們這行,總是用脖頸來承擔(dān)百多斤的大小件,走十幾里,沿道不能抬頭,也不能卸下休息?!?/p>
“哪有不許休息的?”
“搬家運(yùn)送,都是瓷器、鏡臺、臉盆什么的,貴重嘛,東家一捆起來,擺放保險(xiǎn)了,用木板給放在脖頸上,從那時(shí)起就得一直頂著上路啦,不容易呀?!?/p>
志高想起他也許是長年累月地頂著,買賣干了半生,日子長了,大肉疙瘩便是給折磨出來的――又是一個(gè)哈腰彎背的人。多了個(gè)粗脖肉瘤,那是老天爺送的,非害得他更像武大郎了,推也推不掉。
“武大郎姓不姓武?”
“啐,什么武大郎?”志高不提防娘啐他一下,忽然想起小時(shí)候,有一天,她堅(jiān)決地打扮著,插戴了一朵花。志高向她瞪著小眼睛。娘朝他啐一下:“小子,瞪什么?要你爹在,你怎么會認(rèn)不得娘?”說著夾了淚花千叮萬囑,“以后就叫我姐,記得嗎?叫,叫‘姐’!”
“姐!”
“唔?”紅蓮應(yīng),志高神魂甫定,只好問道:“姓什么?”
“姓巴?!?/p>
“巴?”志高笑,“長得沒有巴掌高的‘巴’?”
“別缺德了?!?/p>
“好怪的姓,沒我的姓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