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快樂原則
男人們正在遭受誤讀,他們正在被演繹成一架盲目追逐快樂的機器。他們紛紛患上快樂強迫癥,他們通過一切手段來尋求快樂。
鏡頭一:在1998年某一期《時代》的封面上,一張咧開嘴的男人臉龐夸張地凸顯在偉哥藥丸上:不夠堅挺的男人們的快樂福音。兩年后,一個肌肉過剩的男人再次占據《時代》封面:一種新的可以增強肌肉與性功能的藥物被發(fā)明了。這兩個封面的潛臺詞無比明顯,男人們的快樂建立在單純的性之上,在藥物的幫助下,性變成了一種比拼耐力的體力活動,快樂依靠勞動的強度與持久度。
鏡頭二:邁克爾·道格拉斯在《華爾街》中扮演的金融巨子戈登,堅定而狡詐地微笑著,不擇手段而又風度翩翩地欺騙著公眾,指揮著手下讓華爾街的行情漲漲落落,并不動聲色地侵占著財富。他大言不慚地說:“貪婪是好的?!保℅reed is good.)戈登擁有男人的至高快樂,華爾街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與電影觀眾會下意識地這樣想。這個男人具有無比的占有熱情,占有金錢、女人、藝術,還有名譽……
鏡頭三:一位網絡新貴傲慢地出場了。他的穿著刻意地隨便,全身武裝了各種奇怪的科技產品。他的口頭禪是:我厭惡陳舊,我需要更新。一切都是新的,新的產品,新的刺激,新的情感……
以上幾個鏡頭勾勒了20世紀末快樂男人的簡單肖像。在這個時代,男人的快樂幾乎赤裸裸地建立于欲望的滿足之上??鞓吩?0世紀后半葉,成為我們的新宗教。我們縱容自己的情感與身體扭曲到一個極限來獲得暫時的快樂。這是個技術主宰的時代,男人的快樂被深深刻入技術的痕跡,男人們本能地相信各種技術手段可以幫助他們獲得快樂,把身體改造得更好,掙更多的錢,與更多的陌生女人上床……在這種不停歇的追逐過程中,我們隱隱感到,男人可能正在失去真正的快樂,快樂正在變得技術化的有量無質。
20世紀為數眾多的文明反思者已經為此深深憂慮。他們不得不費力將我們拉回到人類的原始狀態(tài),苦口婆心地告訴我們,在簡陋與單純的時代,快樂如此唾手可得。此時的男人們,還沒有被賦予太多社會意識,沒有被物化。盡管生活艱苦,但是快樂卻沒有如此之多的附加值。在現(xiàn)代社會,一個男人為了獲得與某個女人的快樂,可能要煞費苦心地安排一次旅行,要通過豪華的游艇與精心的旅行路線來達到目的。一項原本單純的快樂,變得困難重重,其中充滿了不合人性的制度化。而對于一個原始人來講,可能處處可見的草堆就是快樂的天堂。對于沒有打開視線的原始人來講,世界是狹小卻清晰可見的,任何一點事物都可能占取他們全部的內心世界,并帶來了充滿其間的樂趣。
但是,不管你如何抵制現(xiàn)代文明,都必須承認原始人的快樂是無知所造成的,他們所擁有的快樂可能是淺薄的。人類史上真正的快樂定義可能出現(xiàn)于文藝復興時期。這是一個人性獲得空前解放的時期,人類獲得了發(fā)現(xiàn)世界的樂趣,發(fā)現(xiàn)了釋放性欲的樂趣,發(fā)現(xiàn)了文化與藝術的樂趣。并且,他們在不斷肯定快樂的價值,快樂是對生命意義的肯定與驗證。此時的男人們都沉浸于附庸風雅之中,對于文藝復興領袖彼特拉克來講,能夠用文雅的拉丁文撰寫肉麻的情書是極有趣味的;對于伊拉斯謨來講,《愚人頌》這樣的諧噱篇章是對于世界一種嚴肅真實的反映,并且我們可以從中得到快樂……從浩瀚的典籍中,我們發(fā)現(xiàn)文藝復興時的男人們沉浸于一種明朗的快樂,他們生氣勃勃地發(fā)現(xiàn)世界,并通過生機勃勃的方式表現(xiàn)出了發(fā)現(xiàn)的快樂……文藝復興的開創(chuàng)者們,像一群活力四射的大孩子,興致盎然地玩著各種游戲。
從16世紀到18世紀,男人們沉浸于游戲的快樂之中。歷史資料表明,從1500年到1700年,男人的服飾在不斷發(fā)生改變,他們沉浸于巴洛克與洛可可式的花樣之中。活在這兩個世紀間的男人是幸福的,他們盡情地賣弄自己。
從19世紀開始,資本主義的實利主義開始緩慢地侵入男人體內。男人們在這個物欲擴張的社會形態(tài)中,逐漸朝功能化的方向發(fā)展。實利主義忽略美感,強調人身上的功能性。在商業(yè)取得相當成功的19世紀末,“男人留著胡子,頭戴高高的絲帽,手中握著手杖,他們自豪而幼稚地相信自己是大自然及歷史造就的佼佼者”。這樣的社會地位與財富地位,是男人快樂的標志。
顯然,20世紀加快了這種趨勢的發(fā)展速度。尤其是技術的侵入將這種功能主義發(fā)揮到極致。而男人們也被物化到極致……一切都具有具體而理性的數字衡量標準。在現(xiàn)代社會中,當“什么樣的男人最快樂”被提出時,標準答案已經擺好……
這種粗線條的歷史掃描方式,當然會忽略很多細節(jié)。不管怎樣強調文化與社會對男人快樂的影響,我都必須承認,男人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最基本的獲得快樂的方式。這種快樂的獲取是一種本能,比如性,比如成就欲,比如創(chuàng)造欲。它們是不隨著社會變遷而變化的。但是,我同時也想強調,這種本能的快樂正在遭遇著人為的侵襲。在越來越強調快樂與刺激的今天,事實上,我們可能正在失去快樂。尤其是男人,在這個功利社會,承載了太多令自己焦慮的因素,他急切地渴望利用快樂來遺忘這種焦慮。因此,他采取了某種技術或者藥物手段。此時,快樂變成了一種純粹的生理反應。這是我們最不愿意看到的,因為快樂本應該主要是一種精神與心理現(xiàn)象,而今天卻可能正危險地演變成一種單純的生理刺激。
有人寄望于網絡技術讓我們獲得解放,因為網絡技術幫助我們從循規(guī)蹈矩的工業(yè)體制中解脫出來,使我們變成了單獨的個體,重又獲得個人的舒展。這是又一次的文藝復興,一部分學者這樣認為。樂觀人士顯然忽視了這種解放背后蘊含的更深層的束縛。事實上,新技術讓我們陷入了更加緊張的依賴之中。網絡像機器貓的百寶袋,隨時提供我們需求的一切,包括快樂。但這種方式的前提是,更加極端地將快樂視作純生理需求、純數量表現(xiàn)。
男人們失去了快樂,因為他們失去了優(yōu)哉游哉的心緒。他們沒有時間沒有閑情去寫情書,去打扮自己……世界對于他們來講,太復雜了,太快速了。他們焦慮,并迫不及待地追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