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 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一個大佬的覺醒
笑對生死
閱讀王翰,讓我們從他的這首《涼州詞》開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沙場絕對是個締造英雄的地方。而邁向英雄的道路卻尸骨盈野、血雨悲風。
這是一個值得驕傲、值得放縱的夜晚。慶功的宴會如期舉行。
葡萄美酒斟滿了華貴的酒杯,篝火照耀,香氣四溢,人聲鼎沸。這樣的時刻正該豪飲。
琵琶聲聲,痛飲正酣。恰此時,鼓點密密,戰(zhàn)事緊迫,出征在即。美酒的盛宴,音樂的盛會,必須立即終止。面對死亡,視死如歸?;磉_,勇氣,大義,當這三個要件有機地融為一體,在這些戍邊戰(zhàn)士身上集體迸發(fā)出來的時候,豪邁赴死的氣概就在詩行間激蕩古今,就在我們的吟誦聲中走向壯美,走向永恒。
緊急的戰(zhàn)事或許是詩人的假想,戰(zhàn)后的痛飲才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一陣痛飲,有的已有些醉意,有的欲回營休息。而更多的人則大聲高叫:怕什么怕,何不醉它一回;就是醉死沙場,也沒什么好笑的。君不見,古往今來,那些奔赴沙場的人,又有幾人能平安地回歸故里?
這只是這場宴會的一個片段,這也只是漫長戍邊史上的一個瞬間。
既然走上邊關,就從沒把生死看得那般重要。
既然走上邊關,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去!因為,邊關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當豪情與憧憬被現(xiàn)實粉碎,當功業(yè)夢被血腥味浸透,詩人看到了現(xiàn)實的殘酷。
當手握長刀的利刃滿是缺口,當箭鐸的身上滿是銹痕,當身邊一個個鄉(xiāng)人的生命不斷地消亡,當白發(fā)不知不覺間爬滿雙鬢,狼煙未滅,外強未盡,功業(yè)未成,唯有葡萄美酒可以暫解憂憤,唯有琵琶羌笛可以暫療悲情。
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們已經(jīng)從遠去的同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只是不知,這一天何時會突然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沒有征兆,無法預測。同伴的離去就是自己命運的預演。
所以,在戰(zhàn)爭的間隙,他才可以就著急切的琵琶瀟灑地痛飲;
所以,在強敵發(fā)起新一輪進攻的瞬間,他才可以自如地大笑;
所以,無論戰(zhàn)勢的走向是多么難以預測,他仍然可以毫不猶豫地策馬而去,去作新一輪的無畏沖刺;
所以,不管敵人是多么的兇殘,他依然是最勇猛的那一位。
生命已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守住一個血性男兒最初的承諾。
這是中國文學史上最豪壯的勸酒詞,醉臥沙場還是戰(zhàn)死疆場,詩人都一樣地從容,一樣地毫不遲疑。
讀這首詩,千百年后,我們猶見戰(zhàn)爭的慘烈。他在《飲馬長城窟行》一詩中有更生動具體地再現(xiàn):“壯士揮戈回白日,單于濺血染朱輪。歸來飲馬長城窟,長城道邊多白骨……”無數(shù)生命逝去,邊關烽煙依然沒有散去。
王翰寫了兩首《涼州詞》,另一首是:
秦中花鳥已應闌,塞外風沙猶自寒。
夜聽胡笳折楊柳,教人意氣憶長安。
激昂的時候,豪氣沖天,回不回家,能不能回家都不在計劃之列。孤獨的時候,柔腸百結,故鄉(xiāng)是戍人思念的指向,征程的終點,心靈的憩所,靈魂的家園。
只有故鄉(xiāng),才可以安頓這些縱橫沙場、舍身赴死的靈魂。
王翰沒有去過塞外。因而,沙場的浪漫、悲壯存在于他想象的漠野,恣肆于他飛縱的毫端。
王翰用筆鋒書寫豪邁,征人用熱血書寫堅強。
在理想和豪情可以抵達的地方就是大唐的邊疆。他們是開疆拓土的英雄,他們是大唐奔騰縱橫的氣息。他們的馬蹄所及就是他們飛杯流觴的慶功場。他們把飲酒的爽興揮灑到了極致,是盛唐氣象的魂魄和神髓。大唐的版圖在他們的馳騁中疾速拓展,他們就會把不羈的豪情灑在哪里。
一場揮灑豪情的酒會,天曠地闊,月寒星稀。視死如歸,無論是今夜醉臥沙場,還是明朝就戰(zhàn)死疆場,都一樣令人倍添豪氣。
國力的強盛,建功的奇志,加上如此闊大的背景,酒是男兒氣的助催劑,讓人倍長精神。在酒勁的驅使下,奪取戰(zhàn)爭的完勝,仿佛只是馬到即成的事。
王翰的邊塞詩,大大詩化了盛唐氣質,唐人無懼無畏、笑對生死的精神風貌得到了詩意的張揚,恣肆的揮灑。
不止王翰,王昌齡、王之渙、高適、岑參等人都寫過“涼州詞”,共同為盛唐詩壇的精氣神積蓄了足夠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