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真命主應(yīng)瑞濠梁
鳳陽城里帝星明,照徹中原萬里程。
邊邊煙息胡塵遠,處處云開瑞靄生。
三臺喜得薇垣拱,萬派欣從東海清。
自是乾坤多氣色,直須簫管樂升平。
卻說丞相脫脫受了多少讒言,以身殉國。那時四海紛爭,八方擾攘。劉福通并了芝麻李一部人馬,又收了毛貴一黨賊眾,縱橫洶涌,官兵莫當(dāng)。這也慢題。
且說淮西濠州,就是而今叫做鳳陽府,好一座城池。離城有一個地方,名喚做鐘離東鄉(xiāng),這就是當(dāng)初鐘離得道成仙的去處。那里有個皇覺寺,原先是唐高祖創(chuàng)造的:
中間大雄寶殿,光晃晃,金裝成三世菩提;兩邊插翅回廊,影搖搖,彩畫出蓬萊仙境。當(dāng)門塑一個韋馱尊天,秀秀媚媚,卻似活移來一個金孩兒,見了他,那個不歡天喜地;兩側(cè)裝四個金剛力士,古古怪怪,又像才坐定一班鐵甲漢,猛抬頭,人人自膽破心驚。鐘聲半徹云霄,舞動起多少回鸞翔鳳;佛號忽來天碧,醒覺了萬千愚漢蒙夫。挨的挨,擠的擠,都到羅漢堂前,明數(shù)出前生今世;爭了爭,嚷了嚷,齊向觀音閣上,暗投誠意想心思。也有的肩盒抬攢,逐男趁女,污俗了一片清凈佛場,知賓的也難管青紅皂白;也有的打齋設(shè)供,祈神禱佛,澄徹了一點如來道念,大眾們那里曉水火雷風(fēng)。
正是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來世因,今生作者是。我也揭起不題。
且說那寺中住持的長老,喚做高彬,法名曇云。這個長老,真是宿世種得了智果,今世又悟了大乘。一日冬景凄涼,彤云密布,灑下一天好雪。曇云長老分付大眾說:“今日是臘月廿四,經(jīng)里面說:‘天下的灶君同天下的土地,今夜上天奏知人間善惡?!医裨缛攵〞r節(jié),見本寺伽藍叫我也走一遭。我如今放了晚參,我自進房,你們或有事故,不可來驚動我?!眹诟兑旬?,竟到房中打坐了。只覺頂門中一道毫光,直透重霄。本寺伽藍,早已在天門邊拱候著長老。二人交下手,竟至九天門下。
卻好玉皇登座,三宮玄圣并一切神祇,都一一進禮畢。長老也隨眾神施禮了,立在一邊。只聽得玉皇說:“方今世間混亂,黎庶遭殃,這些魑魅,將如何驅(qū)遣?”忽然走出一個大臣,口稱說:“臣是明年戊辰年值年太歲。臣看來,連年戰(zhàn)伐,只因下界未生圣主,明歲辰年,應(yīng)該真龍出世,混一乾坤,肅清世界。且今月今日,是天下土地、灶君申請人間善惡,乞陛下細察。幾世修行陰德的,付他圣胎,以便生降。特此奏聞。”玉皇說道:“朕也在此思量,但原先歷代皇帝降世,都是星宿。即如盤古分開天地以來,那伏羲是虹之精,神農(nóng)是熒惑星,顓頊?zhǔn)乾幑庑?,神堯是赤龍之瑞,大舜是烏燕之祥,大禹是水德星,成湯是高媒星,文王是巨門星,漢的高帝是尾星,唐的高祖是金星,宋的太祖是三天門下修文史。如今果要統(tǒng)一天下,定須星宿中下去走一遭。你們那個肯去,宜直奏來?!眴柫擞謫?,這些星宿都不做一聲。玉皇惱道:“而今下界如此昏蒙,你們難道忍得不管?我如今問了四五次,也只不做聲,卻是為何?雖然是墮入塵中,也須即還天上,何故十分推阻?”
正說間,中見左邊的金童并那右邊的玉女,兩下一笑,把那日月掌扇混做一處,卻像個“明”字一般。玉皇便道:“你二人何故如此笑?我如今就著你二人脫生下世,一個做皇帝,一個做皇后,二人不許阻推。明年九月間,著送生太君便送下去罷?!蹦墙鹜?、玉女那里肯應(yīng)。玉皇又說:“你恐怕下去吃苦么?我便再撥些星宿輔弼你二人。你二人下去,便如方才扇子一般,號了‘大明’罷,不得違誤!”只見本寺伽藍輕輕的對長老說:“我寺中也覺有些彩色……”說猶未了,那些諸方的土地及各家灶君,一一過堂,遞了人間善惡的細單。玉皇便說:“今據(jù)戊辰太歲奏章說,明歲該生圣主,以定天下。我已囑付金童、玉女下生人世。但非世德的人家,那能容此圣胎?你們可從世間萬中選千,千中選百,百中選十,送到我案前,再行定奪?!狈指恫帕?,那天下各省、各府、各縣的城隍,同那天下各省、各府、各縣、各里的土地,都出到九天門外,議來議去。不多時,有天下都城隍,手中持著十個折子,奏稱:“陛下分付揀選仁厚人家,萬千中選成十個,特送案前?!庇窕实菚r叫取那衡善平施的秤來,當(dāng)?shù)蠲鞒樱覂?nèi)更是誰人最重。只見一代一代較過,止有一家修了三十六世,仁德無比。玉皇卻將折子拆開,口中傳說:“可宣金陵郡滁州城隍進來聽旨。”那城隍就案前俯伏了。玉皇囑付道:“汝可依旨行事去?!北氵f這折子與他,城隍叩頭領(lǐng)訖。玉帝排駕回宮。
長老也出了天門,與伽藍拱手而別,回光到自己身上。卻聽得殿上正打三更五點。長老開眼,見佛前琉璃內(nèi)燈光,急下禪床,拜了菩薩,說:“而今天下得一統(tǒng)了,但貧僧方才不曾看得那折子姓張姓李,誰是真龍,這是當(dāng)面錯過了,也不必題。但方才本寺伽藍說‘連我寺中有些彩色’,不知是何主意,待我再打坐去細細問他,便知端的?!遍L老從新入室,去見伽藍,問說:“方才折子內(nèi)所開誰氏之子?想明神定知他的下落?!辟に{對說:“此去尚有半年之期,恐天機不可預(yù)泄。”長老唯唯。只見左邊順風(fēng)耳跪了,報稱:“滁州城隍有使者到門奉迎議事,立等神車?!辟に{便起身別了長老出門不題。
時光荏苒,不覺又是戊辰中秋之夕。忽報山門下十分大火,長老急急出望,四下寂然,并無火焰。長老道:“甚是古怪!”便獨自從回廊下過伽藍殿,到山門前來。只見伽藍說:“真命天子來也,師父當(dāng)救之。”長老迅步而往,惟見一男人同一婦女睡在山門下。長老因叫行者推醒,問他來歷。那人說:“我姓朱名世珍,神居金陵朱家巷人。因元兵下江南,便徙居江北長虹縣,后又徙滁州,也略略蓄些資財。昨因失火,家業(yè)一空。有三子:朱鎮(zhèn)、朱鏜、朱釗,又皆失散。今欲與妻陳氏同上盱眙,投女婿李貞,織席生理。至此天晚,且妻子懷妊,不便行動,打攪禪門,望師父方便!”長老看朱公相貌不常,所妊的莫不是真主?因曰:“懷娠人行路不便,不如就此鄰近賃一間房子與公居住何如?”朱公道:“好!”次日,長老到東鄉(xiāng)劉大秀家賃一間房子,與朱公住了,因此又與些資本過活。三個失散的兒子,也仍舊完聚了。但未知所生男女何如。正是: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瑞氣落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