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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蘇黎世聯(lián)邦工學院,1896—1900

愛因斯坦傳(全2冊) 作者:(美)沃爾特·艾薩克森


第三章 蘇黎世聯(lián)邦工學院,
1896—1900

莽撞無禮的學生

1896年10月,17歲的愛因斯坦考入了蘇黎世聯(lián)邦工學院。這所學院當時共有841名學生,主要是一所技術師范學院。它雖然名氣不如附近的蘇黎世大學以及日內(nèi)瓦和巴塞爾的大學,這些學校都可以授予博士學位[直到1911年蘇黎世聯(lián)邦工學院(Eidgen?ssische Polytechnische Schule)更名為“聯(lián)邦理工大學”(Eidgen?ssische Technische Hochschule,簡稱ETH)時才具有這一資格],但在工程和科學方面卻有著良好的聲譽。物理系主任韋伯最近爭取到了一幢嶄新的大樓,由電子行業(yè)巨頭(也是愛因斯坦兄弟公司的對手)西門子公司出資興建。樓內(nèi)有一批以精密測量而聞名的示范實驗室。

愛因斯坦等11名新生接受了“數(shù)學和物理學專業(yè)教師”培訓。他住在學生公寓里,每月從科赫親戚那里拿100瑞士法郎的定期津貼。每個月他要從中拿出20法郎交給政府,這是成為瑞士公民所必須繳納的費用。 [88]

19世紀90年代,理論物理學已經(jīng)日趨獨立,歐洲出現(xiàn)了不少該領域的教授。柏林的馬克斯·普朗克、荷蘭的亨德里克·洛倫茲、維也納的路德維?!げ柶澛热司褪堑谝慌碚撐锢斫淌?。他們將物理學與數(shù)學結(jié)合在一起,為實驗物理學家指明前進方向。因此,數(shù)學必定是愛因斯坦在聯(lián)邦工學院的主要必修課。

不過,愛因斯坦對物理學的直覺能力還是要強于數(shù)學。在探索新理論的過程中,他尚未認識到這兩門學科可以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在聯(lián)邦工學院的四年學習中,他所有的理論物理課程都得了5分(滿分為6分),而大部分數(shù)學課,特別是幾何學,都只得了4分。他承認:“學生時代的我還不明白,更深入地理解物理學基本原理是同最復雜的數(shù)學方法聯(lián)系著的?!?[89]

這種領悟要到10年之后才能浮現(xiàn)出來。那時他正在為引力理論的幾何學而絞盡腦汁,發(fā)現(xiàn)自己不得不依靠一位曾經(jīng)稱自己為“懶狗”的數(shù)學教授的幫助。“我已經(jīng)開始變得對數(shù)學充滿敬意,”他1912年給同事寫信說,“直到現(xiàn)在,我還愚蠢地將數(shù)學中比較精妙的內(nèi)容當成純粹的奢侈?!钡搅送砟?,他在與一位年輕朋友彼得·巴基談話時,也有過類似的悲嘆。他說:“早先我以為一個成功的物理學家只要懂得初等數(shù)學就夠了,但后來我十分遺憾地認識到,這種想法是完全錯誤的?!?[90]

韋伯是這里主要的物理教授。一年前,愛因斯坦給這位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時愛因斯坦沒能通過聯(lián)邦工學院的入學考試,他敦促愛因斯坦留在蘇黎世聽他的課。入學之后,他們在頭兩年里依然相互褒獎。韋伯的課是少數(shù)幾門令他印象深刻的課?!绊f伯講授熱學的技巧高超而嫻熟,”他在第二年寫道,“他上的每一門課我都很喜歡?!彼皯阎鴺O大的熱情”在韋伯的實驗室中工作,選修了他的十五門課(五門實驗課,十門理論課),而且考得都很好。 [91]

不過,愛因斯坦?jié)u漸對韋伯失去了興趣。他感到這位教授過分專注于物理學的歷史基礎,而不注重當下的前沿?!八魂P注亥姆霍茲之后的一切東西,”當時有人這樣抱怨說,“在學習結(jié)束的時候,我們對物理學的過去一清二楚,而對它的現(xiàn)在和未來卻一無所知?!?/p>

韋伯在課上沒有講述的內(nèi)容之一就是麥克斯韋的重大突破。從1855年開始,麥克斯韋提出了深奧的理論和優(yōu)雅的數(shù)學方程來描述像光這樣的電磁波是如何傳播的?!拔覀兤笈沃軌蛑v講麥克斯韋理論,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另一位學生寫道,“愛因斯坦失望透了?!?[92]

愛因斯坦向來直來直去,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感受。韋伯則出于體面,對愛因斯坦憤懣的倨傲態(tài)度大為光火。到了第四年年底,他們已經(jīng)到了幾乎水火不容的境地。

韋伯對愛因斯坦的憤怒再次證明,愛因斯坦的科學和個人生活多么受制于那個施瓦本靈魂深處的東西,即習慣于挑戰(zhàn)權威,不服管制,對公認的觀點缺乏尊重。例如,他經(jīng)常漫不經(jīng)心地稱韋伯為“韋伯先生”,而不是“教授先生”。

韋伯教授的憤怒最終還是勝過了贊賞,他對愛因斯坦的斷言讓人想起了幾年前慕尼黑高中的那位氣急敗壞的老師。“愛因斯坦,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可以說聰明過人,”韋伯對他說,“但你有一個大毛病:你從不聽別人說什么。”這種評價不無道理。不過愛因斯坦將會表明,在世紀之交的那個波譎云詭的物理學世界,不去理會時下的流行觀點不無裨益。 [93]

愛因斯坦的無禮也冒犯了聯(lián)邦工學院的另一位物理教授讓·佩爾內(nèi),他負責愛因斯坦的實驗課和物理實習。在佩爾內(nèi)開設的“物理實驗入門”課上,他給了愛因斯坦最低分1分,從而在歷史上留下了這樣一個名聲:他使愛因斯坦的一門物理課沒有通過。愛因斯坦很少來上這門課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根據(jù)佩爾內(nèi)的書面建議,1899年3月,“由于對物理實習課不夠重視”,愛因斯坦受到“校長的一次申斥”。 [94]

有一次,佩爾內(nèi)問愛因斯坦為什么要研究物理學,而不是醫(yī)學或法律等領域,愛因斯坦回答說:“因為我在那些學科上的天資更淺。我何不在物理學上碰碰運氣呢?” [95]

有那么幾次,愛因斯坦終于光臨了佩爾內(nèi)的實驗室,但他那獨立的個性有時又會惹上麻煩。比如有一天,老師讓他按照紙上的說明做一個特殊的實驗?!皯{借著一貫的獨立性,”卡爾·塞利希說,“愛因斯坦自然將這張紙扔進了廢紙簍。”他按照自己的方式進行實驗。佩爾內(nèi)問一位助手:“你拿愛因斯坦有什么辦法?他總是不照我說的去做?!?/p>

“的確如此,教授先生,”助手回答說,“不過他的解答是對的,使用的方法很有意思?!?[96]

終于,這些方法使他受到了懲罰。1899年7月的一天,他在佩爾內(nèi)的實驗室釀成了一次爆炸,右手“傷勢嚴重”,不得不到診所縫合傷口。這次事故使他至少在兩周內(nèi)難以拿筆寫東西,小提琴就更沒法拉了?!拔业男√崆僦荒軛壷靡慌裕彼麑懶沤o曾經(jīng)在阿勞同臺演出的一位女士說,“它肯定感到很奇怪,自己竟然再沒有從黑匣子里出來過?;蛟S它以為,自己遇上了個繼父吧?!?[97]不久,他又可以重新拉琴了,不過這次事故似乎使他更加熱衷于當理論家而不是實驗家了。

盡管他對物理的重視甚于數(shù)學,但給他最正面影響的教授卻是數(shù)學家赫爾曼·閔可夫斯基。他是俄裔猶太人,當時只有30歲出頭,方方的下巴,可以說相貌堂堂。愛因斯坦欣賞閔可夫斯基將數(shù)學與物理結(jié)合起來的方式,但卻避開了他的課上最需要費心思的內(nèi)容,這就是為什么閔可夫斯基稱他為一條懶狗的原因:“他從不為數(shù)學操心?!?[98]

愛因斯坦經(jīng)常和一兩位朋友一起學習,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個人的興趣和熱情。 [99]他仍然自詡為“一個流浪者和不合群的人”,不過他也開始在咖啡館里悠閑地消磨時間,和一些不拘于傳統(tǒng)的興趣相投者參加音樂晚會。盡管在人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遠離人群、對他物漠不關心的人,但在蘇黎世,他的確與別人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這對他的一生至關重要。

格羅斯曼便是這樣一位朋友。他是一個猶太數(shù)學奇才,生于中產(chǎn)階級家庭,父親在蘇黎世附近開辦了一家工廠。由于愛因斯坦不怎么去上課,格羅斯曼便為他做了大量筆記。“他的筆記甚至可以拿去發(fā)表,”愛因斯坦后來對格羅斯曼的妻子贊嘆道,“當我準備考試時,他總是借給我那些筆記本,它們是我的救世主。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真不敢想象情況會是什么樣。”

愛因斯坦和格羅斯曼經(jīng)常在利馬特河畔的大都會咖啡館(Café Metropole)一邊抽煙斗、喝冰咖啡,一邊討論哲學?!翱傆幸惶?,這位愛因斯坦會成為偉人?!备窳_斯曼向父母預言。后來,這個預言果然成真。在這一過程中,格羅斯曼功不可沒。他為愛因斯坦在瑞士專利局找到了第一份工作,而且在數(shù)學上幫助愛因斯坦將狹義相對論發(fā)展成廣義相對論。 [100]

聯(lián)邦工學院的許多課程似乎有些陳舊,愛因斯坦和朋友們開始自行研讀最新的理論?!拔医?jīng)常逃課,在家里懷著神圣的熱忱研究理論物理學大師的杰作?!彼貞浾f。這些在業(yè)余時間里閱讀的內(nèi)容包括基爾霍夫的輻射理論、亥姆霍茲的熱力學理論、赫茲的電磁理論、玻爾茲曼的統(tǒng)計力學等。

他也受到了一位不太出名的理論家奧古斯特·弗普爾的著作的影響。1894年,弗普爾寫出了一部名為《麥克斯韋電學理論導論》(Introduction to Mmaxwell's Throry of Electricity)的通俗著作。正如科學史家霍爾頓所說,弗普爾書中的許多概念很快就在愛因斯坦的工作中派上了用場。書中有一章名為“運動導體的電動力學”,開篇就對“絕對運動”概念提出了質(zhì)疑。弗普爾指出,運動只能相對于其他物體來定義。然而他進而考慮一個有關磁場感生電流的問題:“到底是電路靜止,磁體在附近運動,還是電路運動,磁體靜止,這是否是一回事?”在1905年狹義相對論論文的開頭,愛因斯坦也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101]

在業(yè)余時間里,愛因斯坦還閱讀了法國人龐加萊的著作,他對愛因斯坦的影響后來成了一個爭論不休的話題。龐加萊博學多才,他幾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狹義相對論的核心思想。1897年春,愛因斯坦在聯(lián)邦工學院的第一年行將結(jié)束,這時在蘇黎世舉行了一次數(shù)學會議,龐加萊本應到場講演。雖然他最終沒有出場,不過會上宣讀了他的一篇論文,其中包含有這樣的著名宣言:“絕對空間,絕對時間,甚至是歐幾里得幾何,這些條件都不應強加于力學?!?[102]

人性的一面

一天晚上,愛因斯坦在女房東家忽然聽到有人在附近彈奏莫扎特的一首鋼琴奏鳴曲。他問這是誰彈的,女房東說,這是一位教鋼琴的老太太彈的,就住在隔壁的閣樓上。愛因斯坦等不及穿戴整齊,抓起小提琴就沖了出去?!澳荒苓@樣,愛因斯坦先生?!迸繓|喊道。他沒有理會,徑直沖進了鄰居的房子。那位鋼琴教師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罢埨^續(xù)演奏吧?!睈垡蛩固箲┣蟮馈]過多久,屋子里就回蕩起小提琴為莫扎特奏鳴曲伴奏的樂聲。后來她向鄰居打聽,這位伴奏的不速之客是誰。鄰居安撫她說:“只不過是一個學生,并無惡意?!?[103]

音樂一直令愛因斯坦心醉。對他而言,音樂與其說是一種逃避,不如說是一種關聯(lián):它反映了宇宙背后的和諧,體現(xiàn)著大作曲家的創(chuàng)造天才,任何感受到這種無法言傳的愉悅的人都會心緒相通。和諧之美使他對音樂和物理學滿懷敬畏。

蘇珊娜·馬克瓦爾德是蘇黎世的一個小姑娘。她的媽媽舉辦了不少音樂晚會,演奏曲目多以莫扎特的樂曲為主。她彈鋼琴,愛因斯坦演奏小提琴?!八麑ξ页龅募劼┓浅捜荩彼貞浾f,“他頂多會說,‘你卡在這了,就像驢子(困在了)山上’,然后會用琴弓指著我應當在哪里進入?!?/p>

愛因斯坦欣賞莫扎特和巴赫音樂中清晰的結(jié)構,這種結(jié)構使他們的音樂似乎是“決定論的”,一如他最喜愛的那些科學理論像是直接來自于宇宙,而不是編創(chuàng)出來的。愛因斯坦曾說:“貝多芬的音樂是創(chuàng)作出來的,而莫扎特的音樂則純潔非常,似乎向來就存在于宇宙之中?!痹诹硪粍t報道中,他將貝多芬與巴赫進行對照:“我聽貝多芬時感到不舒服。我認為他過于個人化了,幾乎是赤裸裸的。還是讓我聽巴赫,多聽些巴赫吧?!?/p>

他也欣賞舒伯特“表達感情的超凡能力”。但在一份親筆填寫的問卷中,他對其他作曲家提出了批評,從中可以反映出其科學旨趣:亨德爾帶有“某種淺薄”,門德爾松雖然表現(xiàn)出了“很高的天分,但卻缺乏某種深度,以至于往往流于平庸”,瓦格納“缺少一種結(jié)構,我視之為頹廢”,里夏德·施特勞斯“雖有稟賦,卻沒有內(nèi)在的思想體系”。 [104]

愛因斯坦還喜歡在蘇黎世附近的阿爾卑斯湖駕駛帆船,這是一項更加孤獨的追求。“我依然記得當湖面上的風不再揚起,船帆如枯萎的樹葉一樣低垂下來時,他會拿出自己的小本子開始涂寫,”他房東的女兒馬克瓦爾德回憶說,“不過只要風兒吹起,他又會立刻駕起船來?!?[105]

他從小就有的政治情感——蔑視一切權威,厭惡軍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尊重個性,鄙視中產(chǎn)階級的消費和炫耀財富,向往社會公平——受到了在阿勞對他如父親一般的房東約斯特·溫特勒的影響。在蘇黎世,愛因斯坦也遇到了一個類似的政治導師,他就是溫特勒的朋友——古斯塔夫·邁爾。他是一位猶太銀行家,曾經(jīng)安排愛因斯坦第一次造訪了聯(lián)邦工學院。在溫特勒的支持下,邁爾創(chuàng)建了倫理文化學會瑞士分會。愛因斯坦是邁爾家舉行的非正式聚會的??汀?/p>

愛因斯坦還與當時正在蘇黎世學習的奧地利社會民主黨領導人的兒子弗里德里?!ぐ⒌吕战Y(jié)為好友。愛因斯坦后來稱他為自己見過的“最純潔、最熱忱的理想主義者”。阿德勒試圖勸說愛因斯坦加入社會民主黨,但愛因斯坦從不習慣于把時間浪費在組織機構的會議上。 [106]

那些后來使愛因斯坦成為心不在焉的教授的偶像式特征在其學生時代就已經(jīng)表露出來,比如在舉止上不拘小節(jié),裝扮上隨隨便便,衣服也磨損得厲害,有時會忘性大發(fā)。他在旅行期間常會忘記拿衣服和手提箱,甚至記不住自己的鑰匙在哪里,這已經(jīng)成為女房東的看家笑話。據(jù)愛因斯坦回憶,曾經(jīng)有一次,他拜訪了家人的一些朋友,“我離開時忘記拿手提箱了。主人對我的父母說,‘那個人將不會有任何出息,因為他什么也記不住,”。 [107]

雖然學生生活無憂無慮,但父親生意上的接連失敗卻為之蒙上了一層陰影。父親不聽愛因斯坦的建議,執(zhí)意做生意,而不像雅各布舅舅那樣在工廠工作,能夠拿到穩(wěn)定的薪水。1898年,當父親的生意再次瀕臨破產(chǎn)時,愛因斯坦萬分沮喪地給妹妹瑪雅寫信說:“如果我堅持己見,爸爸也許兩年前就找到有薪水的工作了。”

這封信所表現(xiàn)出的絕望非同尋常,按照父母當時的經(jīng)濟狀況,實際情況可能不至于如此糟糕:

最令我苦惱的自然是我可憐的父母的不幸,他們這么多年來沒有一分鐘幸福過。我雖已成年,卻只能袖手旁觀,無計可施,這使我更感痛苦。我的確是家庭的一個負擔……要是我根本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那倒更好了。我一直在做自己綿薄之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除研究之外,一次也不允許自己娛樂或分散精力,唯有這種念頭支撐著我,給我以勇氣和力量,有時還使我免于灰心絕望。 [108]

也許這一切都只是源于一個十幾歲少年的憂懼。無論如何,他的父親似乎像往常一樣樂觀地挺過了這場危機。到了來年2月,他獲得了為米蘭附近的兩個小村莊安裝街燈的合同?!耙幌氲礁改脯F(xiàn)在已經(jīng)克服了最嚴重的困難,我就高興起來,”愛因斯坦給瑪雅寫信說,“如果所有人都像我這樣生活,小說這種文體就不會發(fā)明出來了?!?[109]

愛因斯坦不拘于傳統(tǒng)的新生活和自我專注的天性使他與瑪麗·溫特勒(即他在阿勞寄宿的家中那位既可愛又有些反復無常的女兒)的關系不大可能繼續(xù)下去。起初,他還郵寄給她幾籃要洗的衣服,她會在洗后寄回。有時雖然連一張便條都沒有附,但她仍會滿心歡喜地試圖使他開心。她曾在一封信中說,自己“冒著瓢潑大雨穿過森林”到郵局寄回洗凈的衣服?!拔移炔患按卣覍ぶ⌒〉谋銞l,但一無所獲,不過只要看上一眼你寫地址時留下的可愛筆跡,就足以使我感到幸福了?!?/p>

當愛因斯坦說打算來看她時,愛情的力量使瑪麗感到頭暈目眩?!鞍柌?,你要來阿勞,我真是感激之至。不用說,在這段時間里,我會扳著手指頭過的,”她寫道,“自從你可愛的靈魂活躍和游走于我的靈魂中,那種感覺是多么幸福啊,我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我只能說,我永遠愛著你,寶貝?!?/p>

而愛因斯坦卻想斷絕這種關系。他到蘇黎世聯(lián)邦工學院之初寫的一些信就建議他們不要再彼此寫信了。她回復說:“我親愛的,你信中有一段話我不是很明白。你寫道,你不再想與我通信了,可是為什么要如此呢,寶貝?……你這樣粗魯?shù)貙懶?,想必是在生我的氣吧?!苯又噲D將問題一笑了之,“不過等著瞧吧,待我回到了家,看你是怎么挨罵的?!?[110]

愛因斯坦的下一封信愈發(fā)不友好了,甚至因為她送了一個茶壺而大發(fā)牢騷?!爸劣谖宜徒o你那把笨拙的小茶壺這件事,你高不高興都無所謂,只要以后你能用它沏些好茶就行了,”她回信說,“現(xiàn)在你該滿意了吧,請不要再在信的字里行間對我怒氣沖沖了?!彼f,她教的學校里有一個小男孩長得很像他,“我非常愛他,”她說,“有時他一看我,就把我完完全全抓住了,我總以為是你在看你的小寶貝哩?!?[111]

然而接下來,任憑瑪麗一再懇求,愛因斯坦卻不再寫信了。她甚至給他的媽媽寫信,請她幫忙想辦法?!斑@個小淘氣現(xiàn)在懶得出奇,”保莉妮回信說,“眼下我就苦苦等了三天,但依然杳無音訊。只要他一露面,我肯定好好數(shù)落他一番?!?[112]

最終,愛因斯坦在一封給瑪麗媽媽的信中,明確宣布他們的關系結(jié)束了,而且在放春假期間不會回阿勞?!坝捎谖业倪^失,我已經(jīng)給這個可愛的小姑娘造成了太多痛苦。倘若我以新的痛苦換取幾天的歡樂,那就太不值得了?!?/p>

然后,他內(nèi)省式地評論了自己如何避免因感情承諾而導致痛苦,以及如何通過回到科學來回避那些“純個人的事務”:

她天性溫柔賢淑,卻因我的輕率無知,而給這個可愛的姑娘招致了痛苦?,F(xiàn)在我也該體味一下這種痛苦了,這使我感到了一種特殊的滿足。艱苦的思想勞作和對上帝本性的沉思冥想,是引領我走出此生一切憂患的守護天使。它們安撫我,激勵我,卻又是那樣嚴厲無情。要是我能給這個好孩子一點這樣的東西就好了!可是,這是用多么奇特的方式來戰(zhàn)勝生命的暴風雨啊——在神志清醒的那些時刻,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鴕鳥一樣,為了看不到危險,就把頭掩藏在荒漠的沙中。 [113]

在我們看來,愛因斯坦對瑪麗的冷漠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人與人的關系,特別是十幾歲的孩子之間的關系,旁觀者很難說清楚。他們顯然非常不同,尤其是在思想上?,旣惖男磐行﹪Z叨,特別是在心里沒底時就更是顯得語無倫次?!拔覍懥瞬簧贌o聊的廢話,是不是?結(jié)果你甚至連一遍都懶得讀完(不過我可不相信)。”她曾在信中這樣說。在另一封信中,她說:“我不去思考自己,寶貝,這確是事實,但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為我什么都不思考,除非碰到了一個極其愚蠢的演算,那時為了調(diào)劑一下,我需要比學生們知道得多一些?!?[114]

毫不奇怪,無論責任在誰(如果有的話),他們最終還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這段經(jīng)歷結(jié)束之后,瑪麗的精神相當消沉,她經(jīng)常懷念那段教學的日子。幾年以后,她嫁給了一個表廠的經(jīng)理。而愛因斯坦則從這重關系中解脫出來,投入了一個與瑪麗迥然不同的女子的懷抱。

米列娃

米列娃·瑪里奇的父親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塞爾維亞農(nóng)民。米列娃是長女,也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他參過軍,婚后生活開始富裕起來。他希望這個優(yōu)秀的女兒能夠在由男性統(tǒng)治的數(shù)學和物理學界取得成功。米列娃的童年基本是在諾維薩德度過的,當時這個塞爾維亞城市還在受匈牙利統(tǒng)治。 [115]她轉(zhuǎn)過幾次學,學校的質(zhì)量也越來越高,無論在哪個學校,她在班里的成績都名列前茅。最終,經(jīng)過父親的一番努力,薩格勒布只招收男生的古典高級中學(Classical Gymnasium)允許她入學。在以優(yōu)異的物理和數(shù)學成績從那里畢業(yè)后,她考入了蘇黎世聯(lián)邦工學院,成為愛因斯坦班上唯一一個女生,這時她即將年滿21歲。

她比愛因斯坦大三歲有余,先天性髖脫位使她備受折磨,所患肺結(jié)核容易發(fā)作,情緒也比較容易低落。米列娃的名氣既不在于容貌也不在于個性。她在蘇黎世的一位女友曾經(jīng)這樣描述她:“思維敏捷,嚴肅認真,嬌小柔弱,深色頭發(fā),其貌不揚?!?/p>

但她也有著吸引愛因斯坦的氣質(zhì),至少在他浪漫的求學期間是如此:對數(shù)學和科學富有激情,喜歡沉思冥想,能逗人開心。她眼睛深陷,深邃的目光讓人久久不能忘懷,臉上帶有一絲迷人的憂郁。 [116]時光荏苒,在愛因斯坦的一生中,她將分別扮演靈感源泉、同伴、戀人、妻子、厭惡對象以及對手的角色,而且會為他營造一個平生最強的情感場。這個場對他時而吸引,時而排斥,其強大力量是這個純粹的科學家永遠也琢磨不透的。

1896年10月,他們雙雙考入聯(lián)邦工學院,但關系的推進尚需時日。根據(jù)他們的書信或回憶錄,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在第一學年還只是同學關系。不過,1897年夏天,他們決定一起去徒步旅行。那年秋天,米列娃從愛因斯坦那里“得到的新感覺讓她有些惴惴不安”,她決定暫時離開聯(lián)邦工學院,去海德堡大學聽課。 [117]

她給愛因斯坦的現(xiàn)存的第一封信是在到達海德堡后幾周寫的,它隱隱顯示出了愛情的召喚,但她那種自信的冷漠也表現(xiàn)得很突出。她用德語中正式的“您”來稱呼愛因斯坦,而沒有用更親切的“你”。與瑪麗·溫特勒不同,她戲稱自己并不迷戀對方,雖然愛因斯坦此前給她寫過一封罕見的長信?!笆盏侥男乓呀?jīng)很久了,”她說,“我本想立即回復,以感謝您不辭勞苦寫了長長的四頁,也表達一下您在旅行中給我?guī)淼目鞓?。不過您說過,倘使有一天我感到無聊,就該提筆給您寫信,而我是很聽話的,就一個勁地等待無聊出現(xiàn);然而時至今日,我的等待仍是枉然。”

米列娃與瑪麗的另一點不同是,她在信中表現(xiàn)出了相當?shù)乃枷肓Χ取T诘谝环庑胖?,她對菲利普·勒納德正在講授的運動論課程表現(xiàn)出了極大熱情。勒納德當時是海德堡大學的副教授,這門課講的是氣體性質(zhì)如何源于數(shù)百萬個分子的相互作用。她寫道:“哦,昨天勒納德教授講的課真是太清楚了。他目前正在講氣體的熱運動論,結(jié)果竟然得出了氧分子以每秒400多米的速度運動的結(jié)論,于是這位可敬的教授算了又算……終于得出這些分子雖然以這種速度在運動,但所走過的路程只是一根頭發(fā)絲寬度的1/100?!?/p>

在當時,運動論還沒有被科學界廣泛接受(甚至原子和分子的存在都沒有得到肯定),米列娃的信表明,她對這一領域的了解還不深。順便說一句,勒納德將會成為愛因斯坦早期的靈感來源,但后來卻成為他最為憎惡的反猶主義者之一。這種諷刺著實令人悲哀。

針對愛因斯坦在前一封信中提出的人在理解無限方面碰到的困難,米列娃也做了評論。“人不能把握無限,我認為這不應當歸咎于人腦的結(jié)構,”她寫道,“人可以想象無限的幸福,他也應當能夠把握空間的無限,我相信這要容易得多?!彼l(fā)現(xiàn)想象無限空間要比想象無限幸福更容易,這在一定程度上應和了愛因斯坦所說的——擺脫“純個人事情”的束縛,逃入科學思考的避風港。

不過從信上看,米列娃也在以一種更加個人的方式想念愛因斯坦。她甚至同自己所仰慕的、呵護自己的父親談起過他。“我爸爸曾托人捎給我一些煙草,要我一定當面交給您。他很想使您對我們的強盜小國垂涎三尺。我已經(jīng)向他談起過您的方方面面。哪天您無論如何都要與我去一次,你們倆一定會有許多東西可談!”與瑪麗的茶壺不同,煙草也許是愛因斯坦鐘愛的禮物,不過米列娃卻逗他說自己還沒有寄出,“不然您必須為它上稅,那時您會詛咒我的”。 [118]

這種亦莊亦諧、有張有弛、若即若離的風格(其實在愛因斯坦身上也表現(xiàn)得很明顯)必定吸引了他。他敦促米列娃快點回蘇黎世。1898年2月,她終于做出了這個決定,他為此激動萬分。“您一定不會為此而感到后悔的,”他寫道,“您應當盡快回來?!?/p>

愛因斯坦向她透露了每位教授上課的一些細節(jié)(他發(fā)現(xiàn)有一位教幾何的教授“有些讓人捉摸不透”),并且保證用他和格羅斯曼做的課堂筆記幫她補習功課。不過有一個麻煩,她也許不能繼續(xù)住在膳宿公寓那間“舒適的老屋”了?!盎钤?,您這個逃跑的小姑娘!” [119]

到了4月份,米列娃終于回來了。她寄宿的房子距愛因斯坦的住所只有幾個街區(qū)。現(xiàn)在他們儼然已如夫妻。他們共享書籍,熱烈地交流思想,互相袒露隱私,住所也可以共用。有一天,愛因斯坦又忘帶鑰匙了,他被鎖在了門外,便找米列娃借物理課本。“請不要怪我?!彼诹艚o她的便箋中寫道。時隔不久,同樣的情況再次發(fā)生,他在便箋中補充說:“如果您不介意,今晚我就去您那里和您一起讀書?!?[120]

朋友們感到無法理解,像愛因斯坦這樣一個幾乎能讓任何女性一見傾心的英俊小伙子,怎么會迷上一個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塞爾維亞人,況且她還有些跛足,時常流露出多愁善感。“倘若一個女人并非完全健康,我肯定不敢娶她?!币粋€同學對他說。愛因斯坦則回答:“但她的嗓音無比動聽?!?[121]

愛因斯坦的母親喜愛瑪麗·溫特勒,她對這位取代瑪麗的深色皮膚的知識分子也有類似疑慮。1899年春假期間,愛因斯坦到米蘭拜望父母時給米列娃去信說:“您的照片給了我的老母親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她拿起照片仔細端詳?shù)臅r候,我還心領神會地說:‘是呀,是呀,她簡直就是一個聰明的小滑頭?!癁榇宋乙呀?jīng)不得不忍受相當多的譏笑?!?[122]

為什么米列娃會對愛因斯坦有如此強烈的親和力,這其實并不難理解。身為局外人,他們都感覺自己在求學期間很孤單。這兩個知識分子都對中產(chǎn)階級的前程有些絕望,都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既是戀人,又是伙伴、同事和合作者的人。“我們深切了解對方的隱秘靈魂,也都喝咖啡和吃香腸,等等(etcetera)愛因斯坦在給她的信中寫道。

愛因斯坦能夠設法使“等等”一詞聽上去有些無賴。他在另一封信的結(jié)尾說:“致以最美好的祝愿,等等,尤其是后者?!痹诜珠_數(shù)周之后,他列出了希望和她一起做的事情:“我很快又會回到我的小寶貝身邊,吻她、擁抱她、煮咖啡、責罵、用功、說笑、閑逛、聊天……數(shù)也數(shù)不清!”能夠共享這些俏皮話使他們頗為得意。他寫道:“和往常一樣,我還是那個老無賴,總是異想天開,行為粗魯,喜怒無常!” [123]

愛因斯坦能夠愛上米列娃,最重要的是因為她的心智?!坝袀€小博士做我的心肝寶貝,我會有多驕傲呀?!彼谝环庑胖羞@樣寫道??茖W與浪漫在這里似乎水乳交融。1899年,在與家人度假期間,愛因斯坦在一封信中向她悲嘆道:“當我第一次閱讀亥姆霍茲的著作時,倘若您不坐在我的身旁,我無法想象我還能做到,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改變。我喜歡一起工作,那樣既給人以安慰,又不至感到乏味?!?/p>

事實上,他們之間的通信大都既有綿綿愛意,又包含著對科學的巨大熱情,而且通常后者更為重要。在一封信中,愛因斯坦不僅預示了他那篇關于狹義相對論的偉大論文的標題,而且預示了其中的某些思想。“我越來越確信,目前這種動體的電動力學是不符合實際的,它能夠通過更簡單的方式表述出來,”他寫道,“在電學理論中引入‘以太’這個術語已經(jīng)導致了這樣一種介質(zhì)觀念,其運動可以被描述,但卻無法被賦予物理意義?!?[124]

雖然這種理智與感情并存的伙伴關系令他著迷,但他還是會不時想起瑪麗·溫特勒所代表的那種更簡單欲望的吸引。帶著一種他以為是誠實的乖巧(或是為了惡作劇式地折磨別人的欲望)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米列娃。1899年暑假過后,他決定帶著妹妹瑪雅報考阿勞中學,而瑪麗就住在那里。他寫信向米列娃保證,自己絕不會與前女友在一起很長時間。但也許是存心的,這個保證寫得非但不能讓人寬心,反倒更加令人不安?!拔也粫Hグ冢驗槲宜哪昵霸?jīng)狂戀過的那個女孩兒就要回家去了”他說,“自從有了以內(nèi)心鎮(zhèn)定為基礎的堅固堡壘,我通常感覺相當安全。不過我知道,要是再見幾次這個姑娘,我肯定會發(fā)瘋的。我對此相當確信,我怕這件事就像怕火一樣。”

不過讓米列娃高興的是,這封信接下來寫的是他們在蘇黎世見面后將要做的事情。在這段文字中,愛因斯坦再次顯示了他們的關系為何如此特別?!拔乙换氐教K黎世,我們就馬上爬于特利貝格山(ütliberg)?!彼f。這座山位于城外不遠處,在那里能夠“輕松愉快地放飛我們的記憶”回憶以前的幾次徒步旅行經(jīng)歷,“我已經(jīng)能夠想象我們將會擁有的快樂”。最后,他帶著一種只有他們才能心領神會的得意口吻宣布:“然后我們將開始研讀亥姆霍茲的光的電磁理論?!?[125]

在隨后的幾個月里,他們的通信變得愈加私密和熱烈。他開始稱她為“多莉,(Doxerl)、“我放蕩不羈的小無賴”和“我的街頭小淘氣”;她也稱他為“喬尼”(Johannzel)、“我邪惡的小心肝”。到了1900年年初,他們終于用親密的“你”來稱呼對方了,這一轉(zhuǎn)變始于她的一個短箋,它是這樣寫的:

我親愛的小喬尼:

因為我很喜歡你,而你現(xiàn)在是那樣遠,我無法吻你,所以我給你送上這封短箋,問你是否也同樣喜歡我,就像我對你那樣?立即回答我。

送上千百次的吻,你的

多莉 [126]

畢業(yè),1900年8月

在學業(yè)上,愛因斯坦也是一帆風順。在1898年10月的中期考試中,他的平均分為5.7(總分可能是6分)在班里名列第一。名列第二的是借給他數(shù)學筆記的朋友格羅斯曼,他的平均分為5.6。 [127]

為了畢業(yè),愛因斯坦不得不完成一篇研究論文。起初,他向韋伯教授提出用實驗來測量地球在以太(使得光波能夠在空間中傳播的假想的物質(zhì))中穿行的速度。根據(jù)當時流行的看法(他后來會用狹義相對論推翻它)如果在以太中穿行的地球靠近或遠離光源,那么觀察到的光速就可以檢測出不同。

1899年暑假,他在造訪阿勞期間同母校校長一起研究這個問題。“我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來研究物體相對于以太的運動是否會影響光的傳播速度?!彼诮o米列娃的信中寫道。他認為可以建造這樣一個儀器,其中有一些成角度放置的鏡面,“使得從一個光源發(fā)出的光可以沿兩個不同方向被反射”,光的一部分沿著地球運動的方向發(fā)送,另一部分則垂直于它發(fā)送。后來,在一場關于他如何發(fā)現(xiàn)相對論的講演中,愛因斯坦回憶說,他的想法是將一束光分開,沿不同方向反射它,看看是否會產(chǎn)生“能量差,這取決于該方向是否沿著地球在以太中穿行的方向”。他認為,這一想法可以“用兩個熱電堆檢驗它們當中產(chǎn)生的熱量差”來實現(xiàn)。 [128]

韋伯反對這一建議。愛因斯坦自己并不知道,其實已經(jīng)有不少人做過類似的實驗(其中也包括美國人阿爾伯特·邁克耳孫和愛德華·莫雷)。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種令人困惑的以太實際存在著,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光速會隨著觀察者或光源的運動而發(fā)生改變。在與韋伯討論之后,愛因斯坦讀到了此前一年威廉·維恩提交的一篇論文,它簡要介紹了已有的檢測以太的13個實驗,其中也包括邁克耳孫-莫雷實驗。

他把自己關于這個問題的純理論論文寄給了維恩教授,希望他能夠回復?!八麜ㄟ^聯(lián)邦工學院寫信給我,”愛因斯坦向米列娃預言,“您若在那里看到給我的信,可以將它取來啟封?!?/p>

可惜沒有證據(jù)表明維恩曾經(jīng)寫過回信。 [129]

愛因斯坦的下一個計劃是研究不同材料的導熱性與導電性之間的關聯(lián)。韋伯顯然同樣不喜歡這個想法,于是,愛因斯坦不得不(和米列娃一道)完成一項純粹關于導熱性的研究,而這是韋伯最擅長的領域之一。

愛因斯坦后來稱自己對這篇畢業(yè)論文“毫無興趣”。韋伯給了愛因斯坦和米列娃班上的兩個最低分,分別為4.5和4.0,而格羅斯曼則得了5.5。不僅如此,韋伯還說愛因斯坦的論文沒有在正規(guī)的稿紙上書寫,所以強令他將整個文章重抄一遍。 [130]

盡管論文得分很低,但愛因斯坦的畢業(yè)總評還是勉強得了4.9分,在班里的五個學生里名列第四。雖然他的中學數(shù)學不及格這一動聽神話已為歷史所顛覆,但有趣的是,他大學畢業(yè)時的確在班里是倒數(shù)。對有些人來說,這多少也算個安慰吧。

總而言之,愛因斯坦畢業(yè)了。他的4.9分剛剛能夠拿到畢業(yè)文憑,1900年7月,文憑正式下發(fā)。然而,米列娃只得了4.0,幾乎是班里的最低分,所以無法畢業(yè)。她只得來年再試一次。 [131]

的確,在聯(lián)邦工學院的那些日子里,愛因斯坦最令人難忘的就是將自己自豪地塑造成一個不服從者。一個同學回憶說,“有一次,他的獨立精神在班上表現(xiàn)了出來。教授提到了校方剛剛出臺的一條不算嚴厲的紀律條例”,愛因斯坦表示抗議,他覺得教育最基本的要求是“思想自由”。 [132]

愛因斯坦終生都對蘇黎世聯(lián)邦工學院有較高評價,不過他也指出,他并不喜歡由考試制度所帶來的紀律?!爱斎唬@里的問題在于,人們?yōu)榱丝荚?,不論愿意與否,都得把所有這些廢物統(tǒng)統(tǒng)塞進自己的腦袋,”他說,“這種強制的結(jié)果使我畏縮不前,以至于通過期終考試之后整整一年,我對思考任何科學問題都提不起興趣?!?[133]

實際上,這既不是事實也不可能是事實。他幾周之內(nèi)就打起了精神,最終帶著基爾霍夫和玻爾茲曼的教科書等科學書籍,在那年7月底與媽媽、妹妹一起到瑞士的阿爾卑斯山過暑假去了。“我一直在讀很多東西,”他在給米列娃的信中說,“特別是基爾霍夫關于剛體運動的那些著名研究。”他承認自己對考試的憤恨已經(jīng)平息了不少。他說:“我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鎮(zhèn)靜下來,因此我又可以幸福地重新開始學習了。你怎么樣?” [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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