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內華達山峰近觀

加州的群山 作者:[美] 約翰·繆爾 著;梁志堅 譯


秋末冬初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冰川草甸還掛著清冷的霜晶,十分清爽。我從萊伊爾山的山腳出發(fā),前往約塞米蒂谷,去補充業(yè)已消耗殆盡的面包和茶葉庫存。和往年夏季一樣,我對圣華金河、圖奧勒米河、默塞德河和歐文河源頭的冰川進行探測:對它們的移動、流向、裂隙和冰磧石等,以及它們在大擴張時期對高山奇景的形成與發(fā)展所起的作用加以測量與研究。一年中適合這項工作的時節(jié)已接近結束,我開始欣然地期待著冬季以及令人嘆為觀止的暴風雪的來臨,屆時我將安逸地被雪困在約塞米蒂谷的木屋里,面包充足,還有很多書可讀;可是一想到除了能在約塞米蒂的巖壁附近遠遠地俯眺一下之外,要到來年夏天才能再次看到這個可愛的地方,我還是產生了一絲淡淡的遺憾。

嚴格來講,對藝術家而言,內華達山脈幾乎沒有什么地方可以讓他們感興趣的。巍然屹立的整條山脈倒是一幅巨畫,但卻渾然一體難以清晰地分成更小的畫面;在這方面,它與更古老的,或者稱得上更為成熟的海岸山脈有很大不同。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內華達山脈的地貌全都是經過再造的——最后一次冰川時期,在冰河的形成過程中從山腳到頂峰對整條山脈重塑了一次。然而,所有這些新的地貌并非同時展現出來的;海拔最高的一些山岳上冰川逗留的時間也最長,它們要比下面溫暖地區(qū)的山峰年輕幾千年。通常,山岳的地貌越年輕,它們從冰川時期的冰層里出現的時間就越晚,也就越難以拆分為具有藝術性,能形成溫馨、和諧、迷人并具有可觀的人性的畫面的小塊。

然而,圖奧勒米河源頭的確是一群荒蕪的山峰,地質學家可能會說,太陽剛剛開始照耀到這里,這里就堪稱風景如畫了。它的主體特征是那么的整齊與均衡,毫無出奇之處——一群陰森的、冰雪覆蓋的山峰,山腳下環(huán)飾著長有松樹的花崗巖石堆,整個山峰從一個宏偉壯觀的山谷的一端直插云霄,兩側巍峨聳立的峭壁向外傾斜著,好像要把這座山完全地擁入懷中?,F在,最顯著的地方一片絢麗多彩的秋色:褐色、紫色和金色,在柔和的陽光下成熟;深藍的天空、黑灰色的巖石與純凈、圣潔的冰川形成鮮明對比。從中間往下看,年輕的圖奧勒米河從晶瑩的源泉中不斷涌出,時而在平靜如鏡的水潭里歇息,似乎重新又變成了冰,時而躍入白色的瀑布,又好像變成了雪。它蜿蜒流過花崗巖石堆,漫過山谷間平坦的草地,以平靜、莊嚴的姿態(tài)默默地經過浸在水中的楊柳和莎草,繞過挺拔的松樹林;貫穿這一變化多端的旅程,無論它是飛流直下或是緩緩流淌,無論是高聲歌唱還是低聲沉吟,始終在為整個的風景注入神圣的活力,每一個動作與每一個旋律都展示了其源頭的偉大。

在前往山谷的寂寞旅途中,我反復轉身凝視著這壯麗輝煌的美景。我舉起雙臂,像畫框那樣把這美景框住。在冰川下面的黑暗中生長了多年,又經歷了陽光與暴風雪的洗禮,而今它們似已做好了準備,正期待著準藝術家的到來,就像金黃的麥子等待收割者一樣,我忍不住想,要是自己在旅途中帶些顏料和筆刷學習繪畫那該多好啊。與此同時我也只能滿足于留在腦海中的逼真畫面以及筆記本上的速寫。最后,繞過從山谷西側峭壁向外伸出的一塊險峻的山岬后,所有的山峰都從視野中消失了。我沿著結冰的草甸快速穿行,越過默塞德河和圖奧勒米河之間的分水嶺,穿過停云山坡的森林往下,準時到達約塞米蒂谷——對我來說,其實任何時間都是準時的。說來也怪,我在這里遇到的第一撥人中就有兩位藝術家,他們帶著介紹信,在等我回來。他們問我,在附近山岳的探險過程中是否看到過適合畫巨幅油畫的風景。于是我開始描述不久前的一處令我贊嘆不已的風景。隨著我進一步深入講述細節(jié),他們的臉上興奮得直發(fā)光,我便提議給他們帶路,他們表示不管遠近他們都樂意跟我去,只要我愿意花時間帶他們,去哪兒都行。

由于暴風雪隨時都有可能打斷這晴好的天氣,把絢麗的色彩埋藏在積雪之下,切斷藝術家們的退路,于是我建議他們立刻出發(fā)。

我?guī)麄兘浉ゼ{爾瀑布和內華達瀑布出了峽谷,走莫諾古道,越過主分水嶺到達圖奧勒米河大草甸,然后沿圖奧勒米河上游一直到達其源頭。這是我的同伴們第一次游覽內華達山脈的高峰,而且,由于之前我在登山時幾乎都是自己一人獨行,因此他們一路上對新奇美景的反應也讓我覺得新奇和有趣,值得一觀。無疑,繽紛的色彩最使他們震撼——天空的蔚藍色、花崗巖的紫灰色、干草地的紅褐色、越橘沼澤幾乎透明的紫色和深紅色,還有白楊樹林火焰般的金黃,河流的銀光閃爍,冰川湖的翠綠與寶藍。然而這些景色給他們的總體感受是:遍地巖石與荒涼——似乎令他們大為失望;他們翻山越嶺,穿過森林,急切地掃視著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景致,他們說:“所有這一切都那么的恢宏與壯觀,但是我們至今仍看不到適合入畫的地方。你知道,藝術是永恒的,但藝術也是有限的;這里的前景、中景和遠景,全都一樣;高低不平、寸草不生的巖石,樹林,灌木叢,一小片一小片的草甸子,和一條條狹窄的波光粼粼的水流。”“沒關系,”我說,“稍等片刻,我給你們看你們喜歡的東西?!?/p>

最后,第二天傍晚時分,內華達山脈的王冠——克朗峰進入視野,當我們繞過前面提到的突出山岬時,整個畫面在火紅的晚霞映襯下展現在眼前。兩個藝術家激動得難以控制,比較沖動的是那位年輕的蘇格蘭人,他向前飛奔,瘋狂地大喊大叫,揮舞著手臂,打著手勢。終于在這里找到了一個典型的高山景色。

欣賞了一會兒風景之后,我開始在草地往后一點的一個有遮蔽的小樹林里搭建營地,那里可以獲得搭床的松枝,還有大量的干柴可以生火,與此同時,兩個藝術家到處亂跑,沿著河灣和峽谷的兩側選擇寫生的風景。天黑之后,茶沏好了,篝火也熊熊地燃起,我們開始制訂計劃。他們決定至少要在這兒逗留幾天,而我最終決定在此期間前往未曾踏足過的里特峰。

現在是10月中旬,正是雪花開始飄灑的季節(jié)。初冬的陰云已經布滿天空,山峰上撒滿了清新的冰晶,不過這還沒達到給攀登帶來危險的程度。天氣還依舊十分平和,離山腳只有一天多的路程,我覺得自己不會有被暴風雪困住的危險。

就如沙斯塔峰為內華達山脈北段的群山之王,惠特尼峰為內華達山脈南段群山之王一樣,里特峰是內華達山脈中段的群山之王。此外,據我所知,還未曾有人攀登過它。雖然這幾年夏天我都在附近的荒野考察,但我的研究迄今仍未進行到這座山的頂峰。海拔高度約為13,300英尺,周圍環(huán)繞著陡峭險峻的冰川和深不可測、崎嶇不平的峽谷,這使得它幾乎難以接近。然而這種困難只會令登山者更加興奮。

第二天清晨,兩位藝術家積極地投入工作,我也開始忙我自己的事了。先前的經驗讓我足以了解喜怒無常的暴風雪,盡管現在還看不到它,但它可能正在平靜的金色陽光中孕育著。因此,在道別之前,我告誡那兩位藝術家,要是我在一個星期或者10天之內沒有現身的話,千萬不要驚慌;萬一暴風雪到來,就生一大堆火,盡可能地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因為害怕就四處亂跑,自行冒著暴風雪去尋找返回約塞米蒂谷的路。

我的大致計劃只不過是這樣的:攀登峽谷的峭壁,到山脈的東坡去,然后順著中間的地形向南到里特山的北山嘴。這是因為若是從露營地出發(fā)直接向南走,需要途徑山脈軸線部分的無數座山峰——盡管一路很有意思,但卻要耗費過多的時間,遑論此時正是一年中極為困難和危險的季節(jié)。

第一天純粹就是娛樂,我只是埋頭爬山,橫越過遠古冰川經過的干涸小徑,追蹤快樂流淌的溪流,在樹林與巖石間了解鳥類和旱獺的習性。離開營地不到一英里,我來到一道白色瀑布的底部,這道瀑布從900英里高的地方,沿著峽谷巖壁中的一道凹凸不平的溝壑傾瀉下來,將跳動的水流注入圖奧勒米河。幸運的是,其泉源就在我的行程之中,讓我得以結識。它是一個多好的旅伴啊,它的歌聲是那么的動聽,它又何其熱情地講述著大山的喜悅!我高興地沿著水花潑濺的激流邊緣攀爬,聆聽其神圣的樂曲,不時地沐浴著飛花四濺、五彩斑斕的水花。我爬得越來越高,新的美景不斷涌進我的眼簾:如畫的草地、溫馨的花園、奇形怪狀的山峰、銀光閃閃的湖泊散布其間,稍遠處是隱約閃現的森林,遙遠的西邊則是黃色低地。越過山脈,我看到了所謂的莫諾沙漠夢一般靜靜地橫臥在濃濃的紫光中——站在一塊被冰川打磨得锃亮的花崗巖上往下看,是一片遭受陽光炙烤的沙漠。河水從這里分流,一支豪情萬丈地咆哮著向東奔去,消失在火山砂和大盆地干燥的空氣中,另一支向西流入加利福尼亞大峽谷,再從那里經舊金山灣與金門入海。

來到一個海拔約1,000英尺高的地方后我翻過頂峰再往下走了一點點路。接著我又繼續(xù)南行,朝著守護在里特峰北部和西部的一群荒涼的山峰進發(fā),一路上我摸索著前行,本能地處理著出現在眼前的每一道障礙。這里有一個巨大的峽谷切斷了我的去路,我就沿著它令人眩暈的邊緣攀爬前行,直到發(fā)現一處不是那么陡峭的地方,可以安全地下到谷底,然后在對面峭壁尋找一個可以攀登的地段,再以同樣緩慢的速度小心翼翼地重新爬上去。巨大的平頂山嘴與小峽谷不斷交替,從白雪皚皚的山峰側翼陡然急降,把它們的腳扎進溫暖的沙漠中。這里到處都有古老的冰川斧鑿加工過的鮮明痕跡,這些古老的冰川宛如一股巨大的冰風在這一地區(qū)橫掃而過,被沉重冰河打磨得光亮平滑的地表多處仍保存完好,如同冰雪的表層一樣反射著刺眼的陽光。

上帝的冰川碾磨機在緩慢地碾磨著,不過它們在加州已經運轉了很長時間,為美好富裕的生活碾磨出充足的土壤,盡管這些磨出的粉末大都被運往低地,使得高山地帶相對貧瘠與裸露。然而,盡管冰期后的蝕刻作用未能為這個山體的表面提供足夠的養(yǎng)分,但還是有一些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植物生存了下來,主要是一些苔屬植物和絨毛屬植物。有意思的是在這一海拔高度,植物稀疏與生長受抑制居然是因為土壤缺乏而非氣候惡劣。因為在幾處隱蔽的坑洞(從地平面陷下去)里,在積存的幾平方桿碾磨得很細的冰磧碎屑上,我們發(fā)現了高30英尺至40英尺的云杉和松樹林,周圍整整齊齊地生長著柳樹和越橘灌木叢,再往外一點常常會長有一圈高桿草:鮮艷的白羽扇豆、千鳥花和艷麗的耬斗菜,這表明這里的氣候絕不會極端惡劣。只要有一點點土壤的存在,位于這一高度的溪流與湖泊就會將其打扮得像小花園似的,盡管從遠處幾乎看不到它們,但對于那些懂得欣賞的人來說卻是為之所陶醉的驚喜。在這些葉子里,一些小鳥找到舒適的棲息之所。由于對人類不了解,不知道人類的殘忍,它們一點也不懂得害怕,好奇地聚集在生客跟前,幾乎讓人用手就可以抓住它們。我就在這如此荒涼與美麗的地方度過了第一天,這里的每一處景色、每一種聲音都令人振奮,引領一個人遠離自己,培養(yǎng)和塑造出自己的個性。

現在肅穆、寂靜的夜晚到了。長長的釘子狀的暗藍色陰影悄悄地出現在雪地上,一道最初難以察覺的玫瑰色的光芒,逐漸加深,并彌漫在每一座山頂,染紅了山頂上面的冰川和險峻的峭壁,這便是染山霞,在我看來,這是上帝在塵世給人印象最深刻的顯現。在這神圣的光芒的觸摸下,群山仿佛被激起了迷醉的宗教意識,宛如虔誠的朝拜者一樣肅立并等待。就在染山霞開始淡出之前,兩朵緋紅色的云朵像長了翅膀的火焰一樣漫過山峰,讓這莊嚴的景象更為感人。隨后,夜幕降臨,繁星滿天。

這里離冰雪覆蓋的里特峰還有數英里之遙,不過當夜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在一個海拔11,000英尺的冰川盆地的邊緣發(fā)現了一個不錯的露營地。盆地底部有個小小的湖泊,我從那里取水沏茶,附近被暴風雪摧殘的灌木叢給我提供了大量含樹脂的薪柴。陰森森的山峰沿著地平線劃出半道支離破碎的圓弧,給黃昏籠罩上一層荒涼。一道瀑布肅穆地吟誦著,從冰川的底部穿過湖泊。瀑布、湖泊和冰川幾乎同樣是寸草不生,而扎根在巖縫中的嶙峋的松樹被暴風肆虐得非常矮小,你可以在它們的樹頂上行走。在色調與外觀上,這一景象是我所見過的最荒涼的情景。但即便是群山中最黑暗的片段也為愛的光明樂章所照亮,當一人獨處時,總能感覺到這一愛的樂章。

我在松樹叢的隱蔽處搭了床,把頭頂上的樹枝壓扁并盤了起來,就像個屋頂,再把周圍的樹枝弄彎作為墻壁。這是高山所能提供的最好臥室了——像松鼠窩一樣暖和,通風良好,充滿了辛辣的芳香氣味,還有大量隨風起舞的松針哼著歌兒哄我入眠。我本沒有指望會有同伴,但當我從低矮的側門爬進去時,卻發(fā)現有五六只小鳥棲息在樹叢的穗狀花序中。天黑不久夜風就刮了起來,一開始還只是柔和的微風,但接近午夜時分,就漸漸地變成了狂風,像瀑布一樣一波接著一波,兇猛地襲擊我用樹葉編織的屋頂,頭頂的峭壁也傳來狂野的呼嘯聲。瀑布齊聲歌唱,古老的冰川源頭處處都是它們陰沉的咆哮聲,夜越深,它們的威力似乎越大——這樣的景致適合有這樣的聲音。由于天氣寒冷刺骨,我又沒有毯子,這一夜,我不得不多次爬出來,去火邊烤火。我終于欣然地迎來了晨星。

荒原上干燥、顫動的空氣使得黎明更加燦爛。一切都激勵著我并預示著成功。天空中沒有云朵,風中也沒有一點暴風雪的跡象。早餐的面包和茶很快就備好了,我把一塊硬邦邦的耐久的面包皮綁在腰帶上——萬一不得已在山頂過夜才有得吃。然后,在把所剩無幾的一些庫存食物放到狼和林鼠偷吃不著的地方后,我就無憂無慮、滿懷信心地出發(fā)了。

太陽給山脈的問候是多么輝煌啊!單單憑著能夠看到這一景色,就足以補償一千次遠足的辛苦了。最高的山峰就像汪洋中的島嶼一樣在燃燒。接著,較低的山峰和山尖上迎來太陽的光輝,一道道長矛狀的光芒穿過許多峽谷與隘口,密集地照射在結冰的草地上。雄偉的里特峰盡收眼底。我迅速地走過突出的圓形巖石堆和小徑,釘有鐵底的鞋子發(fā)出叮當的響聲,時而在生長有線香石南屬植物的草皮上或在苔蘚一樣柔軟的莎草湖畔安靜下來。在這片所謂的“荒蕪之地”,我還遇到了巖須屬植物,她們在破碎的巖石邊緣,其花朵很久之前就已凋謝,但依然帶著對幸福的記憶堅守在常綠枝條上,依然是如此之美,震顫著人們的每一根神經。無論春夏秋冬,你都能聽到她的聲音,那是她的紫色喇叭狀花冠在發(fā)出低沉、悅耳的旋律。在所有的山上植物中再也沒有任何其他植物能比她更明白地宣講大自然的仁愛。只要有她存在的地方,最寒冷的荒僻之地都會得到救贖。似乎每一塊巖石和每一道冰川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為她的甘美之泉所滋潤。一切都在回暖與蘇醒:冰凍住的溪流開始流淌,土撥鼠走出用卵石堆積起來的窩,爬到陽光充足的巖石上曬太陽,灰褐色腦袋的麻雀飛來飛去,忙著尋找早餐。從每一道山脊上看去,每一個湖泊都是波光粼粼,閃閃發(fā)亮,宛如矮松樹林一樣閃爍著。巖石似乎也在回應著這充滿活力的熱量——巖石晶體與雪花晶體也都同樣在顫動著。我興奮地大步前行,好像再也不覺得疲倦,兩條腿仿佛自己在挪動,每一個感官都像悄然開放的花兒一樣舒展開來,加入到新一天的和諧氣氛之中。

走了這么長一段路程,除了在峽谷下面之外,周圍的景物大多向我敞開著,而且至少有一側是開闊的。左邊是紫色的莫諾平原,夢幻般平靜與溫暖;右邊,附近的山峰猛地躍入空氣稀薄的天空中,愈發(fā)令人覺得莊嚴。然而這些較大的景點最終消失了。凹凸不平的山嘴、冰磧石和凸出的巨大拱壁開始把我包圍起來。盡管每一處地貌的高山特性變得更加明顯,但并不讓人覺得發(fā)冷,去山里的感覺就如同回家一樣。我們常常發(fā)現,在這些布滿泉源的荒野中,最陌生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最熟悉,看著它們,我們總會有種朦朦朧朧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一個結了冰的湖泊的南岸,我遇到了一大片堅硬的粒狀雪地,我在上面輕快地奔跑,想沿著它找到它的源頭,穿過其所倚靠著的一個巖石山嘴,希望能直接抵達里特峰主峰的山底。地面上有不少橢圓形窟窿,這些窟窿是由石頭砸出來,而后堆積其中的松針吸收了太陽輻射的熱量融化了冰雪,混合起來形成的。它們是很好的立足點,然而越是接近冰湖的源頭,雪地表面彎曲的弧度就越陡,窟窿也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少,最后我感覺自己就像雪崩中的雪一樣有滑落的危險。但是我還是手足并用繼續(xù)攀爬,并像我以前攀登光滑的花崗巖一樣背部抵著巖石慢慢挪過那些極其光滑的地方,不過在打滑了幾次之后,我最后只好沿原路返回山腳,再繞過湖泊西頭,從那里爬上拉什溪的源頭與圣華金河最北面支流的源頭之間的分水嶺的頂峰。

抵達分水嶺的頂峰,我發(fā)現了幾處令人極為興奮的、純粹的荒野,這在我之前的登山活動中從沒發(fā)現過的。就在我的前方,隱約出現了里特峰的雄姿,有道冰川從其正面飛撲下來,幾乎落在我的腳下,然后蜿蜒向西,把冰凍住的河流傾瀉到一個深藍色的湖泊中,湖畔四周都是晶瑩剔透的冰雪懸崖;分水嶺與冰川之間的一道深淵把這一幅巨畫與其他的一切割裂開來。我所見到的是一座雄偉的山岳、一道冰川、一個湖泊;這里的巖石、冰和水都連成了一片,一切都籠罩在一層藍色的陰影之中,不夾雜一片樹葉或任何一絲生命的跡象。我出神地凝視著這一風景后,就本能地開始仔細觀察山上的每一道溝壑、峽谷與飽經風霜的拱壁,據此選擇攀登的線路。冰川上方整個前部看起來像是一道巨大的懸崖,頂端稍稍向后傾斜,峰巒疊嶂,令人望而生畏。苔蘚斑駁的巨型山垛隨處可見,其頂部被砍成了棱角分明的凹口,被從誕生起就一直隱藏在陰影中的冰冷沖溝和坑洞分隔開。就我視線所及而言,左右兩邊都是破碎的巨大拱壁,根本就無望從這里爬上去。冰川的源頭通過狹窄的山谷伸出幾道手指狀的支流;然而它們似乎都太陡太短了,根本就無法由此行走,尤其是我沒有帶斧子來在冰上鑿出踏腳處,而且許多咽喉般狹窄的沖溝中經常有石塊和積雪崩落下來,并且實在是過于陡峭,更兼常有峭壁相阻;由于凄冷的陰影和黑黝黝的巖石又使得整個前方顯得更加令人望而生畏。

我在猶豫不決中爬下了分水嶺,在山腳選了一條路徑,跨過似嘴巴大張著的裂口,攀上了冰川。那里沒有草地可以讓我來贊美其華麗的色彩,也聽不到棕頭麻雀的鳴叫聲——它們歡快的音符通常會打破巍巍群山的寂靜。唯一的聲音是冰川裂隙中的小溪流汩汩流動的聲音,偶爾夾雜有巖石墜落的喀啦喀啦聲,以及在清冷的空氣中發(fā)出的回聲。

我顯然不能指望從這邊登上山頂,然而我好似被命運所驅使一樣越過冰川繼續(xù)前行。我不停地與自己斗爭著,我對自己說,登山的季節(jié)早都過去了,即使我成功登頂,也可能被暴風雪困在山上;天上陰云密布,懸崖和裂隙都覆蓋著雪,我怎能逃脫得了呢?不,我必須等到明年夏天?,F在我只能走近這座山,考察一下它,在其兩側爬一爬,盡可能地了解一下它的歷史,做好準備,在第一場暴風雪來臨時就逃走??墒遣唤泧L試,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東西是無法控制的,這就促使我跨過冰川和洪流,攀上了危險的高度,就讓判斷力來阻止我吧。

我成功地抵達了冰川最東端的懸崖腳下,并在那里發(fā)現了一個狹窄的雪崩沖溝出入口,我就從這里開始攀登,打算沿著它盡可能走遠一些,而且我的辛苦至少也會讓我看到一些美麗的荒野景色。這條路徑總體上與山體的平面成斜角,構成山體的變形板巖為解理面所切開,于是被風化成了棱角分明的巖塊,形成不規(guī)則的踏腳處,極大地便利了人們爬上陡峭的地方。于是我一直爬到了一片由巖塊剝落的山尖和山垛雜亂的組合在一起的荒野,很多地方由于覆蓋著一層薄冰而變得光滑,我只好用石頭把它們砸開。眼下的情形變得越來越危險了,然而我已經通過了好幾處危險的地點,我不敢想就這樣原路返回——由于整個上來的路是如此的陡峭,萬一一個踩空就難免墜落到冰川里面去。因此,知道下方的兇險,我就對向上爬愈加覺得焦慮,開始意識到似乎將會有什么事情降臨。這并非是我的恐懼感所致,而是我通常積極與正確的本能似乎在某些方面受創(chuàng)損壞了,正把我引入歧途。終于,在到達約12,800英尺的高度之后,我發(fā)現自己正在攀爬的這條雪崩通道上有一個幾乎垂直的陡坡,進一步往前的路被徹底堵死了。這道陡坡只有大約45英尺或50英尺高,由于裂縫和凸起使它變得有些凹凸不平;然而這些地方作為立足點似乎很不牢固也缺乏安全感,于是我就盡力避開這個懸崖,沿著這條雪崩通道兩側的巖壁往上攀爬。然而,盡管兩側的巖壁不是那么的陡峭,但卻比那塊擋道的巖石要更為光滑,反復多次的努力表明我只能要么往前直走,要么返回,當下已經歷過的危險似乎比攀爬前方懸崖的危險要大得多;于是,在反復觀察了其表面之后,我非常小心地選擇了支撐點,開始向上攀登。就在爬到離頂峰大約一半路程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雙臂張開,緊緊地貼在巖壁的表面,手腳都動彈不得,上上不了,下也下不了,我的厄運似乎已經改變不了,我一定會掉下去??赡芟仁且魂嚮艁y,然后就會像一個毫無生命的物體,或是一座不起眼的懸崖般轟然墜落到下面的冰川上。

當這最后的危險一幕從腦海里閃過時,這是我自開始登山以來,第一次神經受到了震顫,腦子里似乎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幻覺。但這可怕的情形只是持續(xù)了片刻而已,我的生命之火又一次熊熊燃燒起來。我似乎突然擁有了新的知覺。另一個自我,過去的經驗、本能或者守護天使——隨便你怎么稱呼——出現并接管了我的身體。于是我顫抖的肌肉又變得結實起來,就像透過顯微鏡一樣我看到了巖石上的每一道裂縫,我的四肢積極而又準確地挪動起來,似乎根本不需要我的控制。即便我身上有副翅膀帶著我在高處飛,也不可能有比這更完美的超脫了。

在這值得紀念的地點,山體表面被削砍和撕裂得更為嚴重。張得很開的裂縫和沖溝就如一個迷宮,其角落里有懸垂的峭壁和一堆堆似乎隨時都會崩裂開來的巨石。然而我似乎獲得了一股神奇的源源不斷的力量。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一條路,很快就站在懸崖峭壁的最頂端,沐浴著神圣陽光。

這雄偉頂峰周圍的景色是多么壯觀輝煌?。 薮蟮纳皆?,無數的峽谷、冰川、草甸、河流與湖泊,還有那一望無垠的藍天溫柔地在向它們俯首稱臣。在我擺脫那可怕的陰影的頭一個小時里,享受陽光似乎是我頭等重要的事。

沿著山脈的軸線向南眺望,首先看到的是一排格外險峻而細長的山尖赫然聳立,高約1,000英尺,山腳下依偎著一系列矮小的殘留冰川,它們從冰中冒出來,奇異的形狀與一如既往的鋒利使得它們更加顯得格外荒涼與驚人。這些就是“尖塔”。在這些尖塔的后面,你可以看到雄偉壯麗的山野,山頂上白雪皚皚,層巒疊嶂,向南延伸的山峰一座高過一座,一直綿亙到山脈的最高峰——惠特尼峰,其海拔將近14,700英尺,位于克恩河源頭的附近。

向西,可以看見山脈的側面平緩地從險峻的主峰鋪展開來,呈流暢的波浪線;在遼闊的灰色花崗巖的“海洋”中,點綴著星羅棋布的湖泊和草甸,巨大的峽谷隨著距離的變遠漸漸地越變越深。這片灰色地帶下面就是時而被隆起的山脊和穹丘分隔開來的黛綠色的森林地區(qū);更遠處則是一條朦朧的黃色地帶,那里便是圣華金大平原,它的遠端以藍色的海岸山脈為界。

現在轉向北面,近在眼前的是雄偉的內華達王冠——克朗峰山,其左邊幾度遠的地方就是教堂峰——一座建筑神奇的殿堂;右邊是巨大的灰色的猛犸峰;奧德山、吉布斯峰、德納峰、康內斯峰、尖塔峰、城堡峰、銀山,以及其他許多盡管籍籍無名卻頗為雄奇壯觀的山峰,沿著山脈的軸線形成一道宏偉的奇觀。

向東,整個地區(qū)似乎就是一塊覆蓋著美麗光芒的荒原。炎熱的莫諾火山盆地以及位于其中的一個14英里長的干涸湖泊;歐文谷及其一端廣闊的點綴著火山坑的火山巖臺地,巍峨的因約山脈在高度上毫不遜色于內華達山脈;所有這一切都在你的下面,像是地圖一樣平鋪開來,遠處無數的山脈,層層疊疊地漸漸消失于燦爛的地平線。

在里特峰峰頂下不到3,000英尺的地方,你會發(fā)現圣華金河和歐文河的支流,正從山側冰川的冰雪中噴涌而出;從這兒稍微向北一點就是圖奧勒米河和默塞德河兩條河流最高的支流。因此,加利福尼亞的四條主要河流的源頭都在這個半徑四五英里的范圍之內。

到處都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湖泊——圓的、橢圓的、方的,酷似鏡子;其他的則狹窄蜿蜒,像一條條銀色的帶子緊緊環(huán)繞著一座座山峰;位置最高的湖泊只能映照出巖石、積雪和天空。但是,這些隨處可見的湖泊、冰川、小塊的褐色草甸和高山沼澤,都還不夠大,不足以給這浩瀚的山野留下深刻的烙印。我那因自由而欣喜的目光在這片廣袤的地區(qū)環(huán)顧、掃視,卻又一次次地轉回到河流發(fā)源的山峰上?;蛟S某一處的風光特別引起我的注意,或是帶有塔樓和城垛的巨大城堡,或是比米蘭的教堂擁有更多尖頂的哥特式教堂。但是,一般說來,第一次像這樣全方位地瞭望,面對這一眼望不盡的連綿群山,沒有經驗的觀察者往往為這無邊無垠的壯觀與無窮的變化而感到壓抑,只有一座一座地、長期深入地研究這些群山之后,才能明白其廣泛深遠的和諧。然后,你才能夠深入荒野,很快便意識到其最顯著的特征,而周圍的一切地貌都是次要的。一連串極為復雜的山峰彼此和諧地相互聯系著,就像經過雕琢過的藝術品一樣——這是古代冰川從群山中雕刻出來的最動人最具有永久價值的作品。峽谷也是如此,有些峽谷深達一英里,蜿蜒穿行于巍巍群山之中,乍看上去盡管無章可循,難以控制,但最終都可以看出它們是一系列的和諧作用的必然結果——這是大自然雕刻在巖石上的詩篇,是她在冰川時期最樸實最顯著的作品。

要是我們能夠回到冰川時期來觀察這里的話,我們就應該能夠俯瞰到連綿不斷、布滿皺褶的冰海,就像現在覆蓋在格陵蘭島的一樣。冰雪充滿了每一道大大小小的山谷,只有河流源泉的峰頂從受巖石阻塞的冰雪的波浪中偷偷地冒出,如同風大浪急的海面上的小島——這些小島乃此時此刻在陽光中微笑的輝煌景觀的唯一線索。站在這一片沉寂之中,整個荒野似乎都靜止了下來,好像整個創(chuàng)造工程已經完成。但是我們知道,在這表面的靜止中其內部仍在不斷地運動與變化著。遠處的山峰上不時有雪崩墜落下來。這些被懸崖峭壁所圍困住的冰川,表面上看被卡在里面無法移動,其實卻像水一樣在流動著,碾磨侵蝕著它們下面的巖石。湖水不停地輕拍著花崗巖的湖岸,不斷地將它磨蝕,每一道水流都在震蕩著空氣,激發(fā)出音樂,并將高山夷為平原。這里是峽谷中一切生命的根源,在這里,大自然所展現的永恒變化要比別處更質樸。冰變成水,湖泊變成草甸,山岳變成平原。與此同時,我們不由得琢磨起大自然創(chuàng)造地貌的方法,閱讀她刻在巖石上的記錄——盡管并不完美,但仍要對過去的地貌加以改造。我們還知道,我們現在所見到的這一切都承自冰川期前,因而它們接下來也會逐漸衰退消亡,被其他尚未出現的新地貌所取代。

置身這些有益的教誨與優(yōu)美的風景之中,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太陽已經西沉,我須得另找一條下山的路,下到可以擇木生火取暖的林木線附近——為了減輕負擔,我甚至連件外套都沒有帶。我首先仔細觀察了一下西邊的山嘴,希望有條路可以通到北部的冰川,穿過其入口,或是繞過湖泊,進入其移動的通道,這樣就能夠回到我上午走過的路線。這一路線不久便完全暴露在我面前,但我發(fā)現,即便這條路走得通,也需要太多的時間,當晚根本不可能回到露營的地方。因此我向東往回攀爬,同時斜著爬下南坡。這里的峭壁似乎沒有那么可怕,可以看見流向東北方向的冰川源頭,于是我決定跟著它盡可能走得遠些,希望這樣能走到東側的山腳,再從那里穿過中間的峽谷和山脊抵達宿營地。

冰川源頭地段的坡度相當和緩,而且冰原在陽光的照射下變軟,我邊跑邊滑行,安全而又快速地前進,始終敏銳地提防著冰上的裂縫。離冰川源頭半英里左右有道冰瀑,冰川從一個陡峭的斜坡涌下,粉碎成一塊塊巨大的冰塊,接著又被一道道藍色的深溝隔開。要想從這光滑的迷宮似的裂縫地段通過似乎不太可能,于是我盡力避開它,想要爬到山肩上去。然而山坡很快就變陡了,最后消失于陡峭的懸崖峭壁中,我被迫返回到冰川上。幸運的是,這一天的天氣很暖和,冰晶變得更加松軟,我可以在不太堅實的冰面上砸出凹洞作為立足之處,這樣行走就比我預期的要容易許多。接著往下走出冰川的出入口,沿著左側的冰磧往下走,這一段就如同閑庭信步了,這表明只要帶把斧頭隨時能鑿出踏足之處,經由這道冰川上山并不難。

冰川的下端呈美麗的波浪狀,被層狀冰層凸出的邊緣所阻,這些冰層代表著年降雪量,不規(guī)則的結構在某種程度上是由裂隙巖壁的風化,降雪、雨水、冰雹的交替,以及冰雪的融化和結冰等引起的,小溪流在打著漩渦,從正在融化的平滑的基巖冰溜面上流過——這些小溪流就像是騎在冰川上與之一起運動的,而其迅速、馴服的運動與冰川本身堅硬、無形的移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黃昏在我抵達山岳東側的山腳之前就降臨了,離宿營地還要朝北走一英里崎嶇的路程,但最后的成功已確定無疑,現在只是耐力和普通的登山技巧問題了。如果可能的話,今天的日落會比前一天的更為美麗。整個莫諾地區(qū)的風光似乎都浸透了溫暖的紫光。沿著頂峰整齊排列的山峰已經被陰影所籠罩,但是每一道峽谷與山口都流動著鮮艷的太陽光,撫慰與照射著崎嶇、陰暗的角落,而一群群明亮的小云彩像光之天使一樣盤旋在它們的上方。

夜幕降臨了,我根據峽谷的走向和聳入天空的山峰找到了路線。激動的心情全都隨著光線消失而消失,我也疲倦了。但最終我聽到了湖泊對面的瀑布發(fā)出的喜悅的聲音,不久我就看到了映射在湖面上的星星。通過這些我確定了自己的方位,我發(fā)現了我的安樂窩所在的小松樹林,于是我享受到只有疲憊的登山者才能享受到的休息。我懶懶地躺了下去,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生了一堆旺盛的篝火,來到湖邊,往頭上淋了些水,舀了一杯水以便燒水沏茶。面包和茶補充了我因過度的辛苦與喜悅而耗盡的體力。然后我爬到松樹穗狀花序下面,上床睡覺。風很冷,火燒得不夠旺,但是我依然睡得很香,醒來時,夜空的星座早已遠遠地偏向西方。

清晨的陽光讓我暖和過來,我又休息了一會兒之后,開始從容地往家走,也就是回圖奧勒米營地,不過我中途改變了方向,朝一群山峰進發(fā)——拉什溪北部的一道支流的冰雪源頭就在那里。我在那里發(fā)現了一群美麗的冰川湖泊,它們偎依在一個巨大的圓形凹地里。將近黃昏時,我越過了莫諾河與圖奧勒米河的分水嶺,進入一個冰川盆地,其中的積雪構成了圖奧勒米河上游瀑布的源泉。我順著這條河往下走,經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峽谷、草甸和沼澤,黃昏時抵達圖奧勒米主峰的峭壁邊緣。

我高聲叫喊著那兩位藝術家的名字,蕩起一遍遍的回聲。我已經看到了他們的營火,半個小時以后我就與他們在一起了。他們見到我顯得喜出望外。我只離開了3天時間,然而,盡管天氣很好,但他們已經在考慮我返回的可能性有多大,也在打算他們是繼續(xù)等待還是自行去尋找返回低地的路線?,F在他們不用再為此糾結了,他們把珍貴的寫生包裝好。次日清晨,我們踏上歸途,取道北邊的印第安峽谷,兩天后從北部進入約塞米蒂谷。

  1. 桿,長度單位,一桿等于5.5碼或16.5英尺(5.03米);平方桿,該長度單位的平方,等于30.25平方碼或272.25平方英尺(25.30平方米)。
  2. 度:每度約69英里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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