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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翠

清晴可喜 作者:文河 著


空翠

  空翠。很喜歡這個詞??梢宰屓艘蚩找娚?,自色悟空,正如《紅樓夢》所言。王維的詩,《山中》:“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span>

  空翠,是一種氛圍。它就在那兒,無處不在的樣子,很美好,但又無法觸及。也許正因為無法觸及,才如此美好。我少年時總想突破種種限制,現(xiàn)在能意識到限制也是一種美好。庖丁解牛,正是清楚限制在哪兒,所以才能游刃有余。

  201012月,我到陜西秦嶺山區(qū)游玩,初冬的下午,漫步于金絲峽大峽谷。四山靜穆,空曠無人。天氣雖然很冷了,松竹叢雜,林木猶綠,正是空翠之意。據(jù)說山中蘭草很多,我尋了很久,卻未見一叢?!翱沾錆袢艘隆?,王維詩中前兩句是寫秋冬之景,如果是寫實,那么最后這個“濕”字下得太重了,重得使詩句有了盛夏之意。如果“空翠映人衣”呢?也不對,太亮了。王維的另兩句詩,“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同樣寫“色”,就很輕靈準確。

  王維有悟識。悟識高的作者極少,近當代作家中,悟識好的有胡蘭成、廢名、顧城。阿城差不多也算一個。廢名沒有發(fā)展好,他極為可貴的獨特的文學(xué)個性,后期完全廢掉了。

  木心也有悟識,看木心的《文學(xué)回憶錄》,他的修養(yǎng)、氣度和識見絕對是一流的,但他的原創(chuàng)作品相對于此,卻有很大一段距離。這是為什么?直到有一天重讀維特根斯坦的一本筆記小冊子,無意中看到這幾句話,我才算徹底明白:“即便最精微的鑒賞力,也與創(chuàng)造力無關(guān)。鑒賞力是感受力的精煉;但感受力沒有做任何事情,它純粹是接受性的?!?/span>

  朋友談日本文學(xué),談及谷崎潤一郎和川端康成,認為前者的文學(xué)才華要遠遠高于后者。和谷崎潤一郎相比,寫人性的幽暗、曲折和繁復(fù),川端康成太清淡,顯得小資了。但川端那種細膩到骨子里的感受力,卻遙遙領(lǐng)先于谷崎。川端在《山音》中,寫人性中那種難以捉摸的東西,背面敷粉,卻造成某種不便言傳的氛圍,正是“空翠濕人衣”。

  我在微雨中到小區(qū)轉(zhuǎn)了轉(zhuǎn)。里側(cè)花帶中那株梅花正在開放,昏暗中既看不見色,也聞不到香,只看到很多花朵的影子,在夜空里疏疏橫斜。但你能感到那種花開的感覺,就在你周圍。

  清人筆記《冷廬雜識》中有一對聯(lián),“爐火紅深,與我煨芋;窗樹綠滿,煩公寫蕉”。是寫給一個和尚的。我不是和尚,卻很喜歡此聯(lián)。綠樹映窗,也有空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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