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
1911年的端午節(jié),一個女嬰在呼蘭河畔一戶鄉(xiāng)紳家庭呱呱墜地,按照譜牒取名張迺瑩。帶著這個美麗的名字,這個女孩開始了坎坷而傳奇的一生,她向往自由,卻遭受重重禁錮;她渴望真愛,卻嘗盡心酸冷漠,她就是后來為人們所熟知的蕭紅。
蕭紅七歲喪母,她的童年是在父親的冷漠與祖父的寵愛中度過的。蕭紅與父親的關(guān)系一直很緊張,從童年的疏離到少年時代的針鋒相對,她一度懷疑自己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蕭紅本就極具反抗精神,當革命的大潮席卷而來時,她受到新思想的啟蒙,堅決反對家里的包辦婚姻,努力掙脫封建枷鎖的桎梏。
1930年19歲的蕭紅與同樣反對包辦婚姻的表哥陸哲舜背著家人一同前往北平讀書,被家人知道后,斷了兩人的經(jīng)濟供給。陸哲舜抵不住壓力回到東北老家,倔強的蕭紅堅決不想向父親低頭,她做了一個讓人不可思議的決定,找到了家里曾經(jīng)為她指定的未婚夫汪恩甲。汪恩甲聲稱不計較蕭紅逃婚的過去,自己仍舊愛著她,蕭紅為了讓汪恩甲支持自己繼續(xù)在北平完成學業(yè),開始與汪恩甲同居。
當汪恩甲花光身上所有的錢時,兩個人再次陷入了經(jīng)濟危機,命運好似在故意捉弄蕭紅一般,蕭紅又回到了哈爾濱。在哈爾濱東興順旅館,蕭紅因拖欠旅館巨額房費被軟禁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儲藏室里,老板時常催債還恐嚇要將她賣到妓院抵債。當時的蕭紅正身懷六甲,而她的未婚夫汪恩甲早已不知去向。走投無路的蕭紅給當時《國際協(xié)報》的編輯裴馨園寫信求助,裴馨園派去探望蕭紅的人就是當時筆名為“三郎”的蕭軍。
蕭紅望著眼前這位她喜歡的作家“三郎”,個子不高,體格卻很強壯結(jié)實,眉宇間透著英氣。此時的蕭紅是一位窮困落魄的女子,身體浮腫臨近生產(chǎn),年輕的臉上寫滿了滄桑,但蕭軍依然看出眼前的女子充滿了靈氣。
雖然兩人是第一次見面,卻仿若相識已久,一直暢談到深夜,兩顆孤獨的心靈燃起了熾熱的火焰。
在他們見面的第二晚,蕭紅與蕭軍便在沒有任何見證的情況下奮不顧身地結(jié)合了。兩次見面,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僅僅停留在是否要進一步發(fā)展的層面,而蕭紅與蕭軍卻是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地走到了一起。
兩個人在一起,僅有干柴烈火般的激情是不夠的,沒有面包做基礎(chǔ)的愛情變得尤為艱難。蕭軍在《國際協(xié)報》做編輯,每個月有固定收入,一個人吃穿用度還不用發(fā)愁,現(xiàn)在多了一個懷孕的蕭紅,就變得拮據(jù)起來。無力償還房費的蕭紅仍然被囚禁在小旅館里,盡管蕭軍已經(jīng)四處籌錢,但仍是杯水車薪,距離償還房費還有很大的差距。1932年的仲夏,哈爾濱出現(xiàn)罕見洪災(zāi),整個哈爾濱變成了一片汪洋,旅館老板也收拾行李帶著家眷逃離了哈爾濱。這場天災(zāi)為蕭紅提供了逃跑的機會,蕭紅在蕭軍的幫助下終于重獲自由。
沒過多久,蕭紅在醫(yī)院順利產(chǎn)下一個女嬰,任憑奶水打濕衣襟,任憑孩子無助的哭叫,蕭紅都沒有看一眼這個嬰兒,她做了一個鐵石心腸的決定——拋棄了這個孩子。
生產(chǎn)過后的蕭紅和蕭軍住進了一個叫作歐羅巴的小旅店。入冬以后,哈爾濱的冬天寒冷入骨,蕭紅和蕭軍住的房間沒有供暖,連一床像樣的被褥也沒有,晚上,兩人就靠著體溫互相取暖。蕭軍通常是深夜才帶回一塊干硬的大列巴,兩人小心翼翼地分著吃,吃了幾口就都說飽了,可肚子卻咕嚕咕嚕地叫。在饑寒交迫中,蕭軍從未想過拋棄體弱的蕭紅,無論怎樣困難,蕭紅依偎在蕭軍的臂彎,就覺得心安。兩人只要稍有些錢,便會下館子解解饞。二蕭的性格都豪爽而灑脫,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也恰如兩人的結(jié)合,來不及考慮太多。
1932年11月蕭軍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師的工作,兩人搬進了哈爾濱商市街的一個半地下室側(cè)房。雖然不再每個月為房租發(fā)愁,但生活依然在貧困中掙扎。蕭紅出身地主家庭,從未做過家務(wù),在這里,蕭紅學會了生火、做飯、縫縫補補,儼然一個小主婦。生火對于蕭紅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她總是生不好,還有一次因煤煙中毒暈了過去,房東請來了醫(yī)生才搶救過來。即便如此,為了讓蕭軍回家后能感到溫暖,吃上熱飯,蕭紅還是憑著不服輸?shù)木髣艑W會了生火。
春天來了,融化的松花江水開始奔騰流淌,在哈爾濱的大街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兩人瀟灑的身影,蕭軍脖子上系著黑色領(lǐng)結(jié),手里拿著三角琴,蕭紅穿著花格子襯衫,黑裙子。兩人琴瑟和鳴,一路走一路唱,像不知疲憊的流浪歌者,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在艱難的歲月中,苦中作樂,恣意歌唱。
當時二蕭的作品大多為揭露在日本帝國主義壓迫下的窮苦人民的悲慘生活,引起了偽滿當局的注意,兩人逃離哈爾濱后,先后前往青島、上海等地。在上海,蕭紅和蕭軍遇到了他們?nèi)松膶?dǎo)師——魯迅。也是在寫給魯迅的信中,蕭軍第一次使用筆名“蕭軍”,蕭紅夫唱婦隨起名“蕭紅”,兩人的筆名合在一起有“小小紅軍”的意思。或許這世間最浪漫的表白就是連名字也要跟著你的節(jié)拍。
在魯迅的幫助和指導(dǎo)下,二蕭開始在上海文壇站穩(wěn)腳跟。在上海期間,蕭紅的創(chuàng)作開始走向成熟,無論是在文學上還是在人生上都有了許多新的見解。
蕭軍的大男子主義非常濃烈,他希望自己的愛人是依附自己、崇拜自己的,他不能接受一個倔強、有主見、才華又在自己之上的伴侶。蕭紅是一位才女,本身又充滿反抗精神,她怎么會甘心成為別人的附屬品!因此兩人的關(guān)系變得越來越緊張脆弱,蕭軍開始變得愈加暴躁,有時還在眾人面前訓(xùn)斥蕭紅,這樣的蕭軍傷透了她的心。兩人在顛沛流離、饑寒交迫中始終不離不棄,卻在各自都有了一定的影響力,終于不再為忍饑挨餓而發(fā)愁的時候,感情出現(xiàn)了巨大的裂痕。
兩人決定分開一年的時間,給彼此空間冷靜一下。蕭軍前往青島,蕭紅去了日本。蕭紅仍舊深愛蕭軍,在日本期間十分牽掛蕭軍的起居飲食,經(jīng)常鴻雁托書傳遞她對蕭軍的思念。信中對自己的近況事無巨細與蕭軍分享,叮囑蕭軍注意身體時,仿佛一位牽掛遠方弟弟的長姐,發(fā)起脾氣來又如在父兄面前撒嬌的小女孩。
1937年1月,蕭紅結(jié)束在日本的旅居生活提前回國,蕭軍也回到了上海,然而兩人并未因為久別重逢而緩和矛盾,蕭紅不甘心只做家庭主婦,蕭軍依然獨斷專行。而且蕭軍是不甘寂寞之人,在二蕭貧寒困苦之時,蕭軍也與其他女性有過曖昧關(guān)系,蕭紅旅居日本時期他又與有夫之婦談起了戀愛。蕭紅回國后,覺得痛苦萬分,十分壓抑,她選擇了再次出走,在兵荒馬亂的時節(jié)獨自一人去往北平。
蕭紅在北平時,蕭軍斷了與其他女人的來往,寂寥與落寞的蕭軍此時想起蕭紅對自己有多么好,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離不開蕭紅的。蕭軍開始在信里表現(xiàn)出對蕭紅的依戀和不舍,再堅強的女人也抵不過愛人的蜜語甜言,蕭紅終究也逃不過蕭軍信中的深情款款,在得知蕭軍身體不適時,蕭紅拒絕北平友人的挽留,即刻回到上海。在上海期間兩人確實開始了一段嶄新的時光,他們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文學創(chuàng)作上,更像是兩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此時,一位從東北來的作家端木蕻良出現(xiàn)在了二蕭的生活中,蕭軍非常熱情地接待了端木蕻良,并邀請他在自己家里住下。端木蕻良性格溫和,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對蕭紅才華和文章的欣賞,經(jīng)常對蕭紅大加贊美。
戰(zhàn)火紛飛,時局混亂,在一次次的輾轉(zhuǎn)中,蕭紅和蕭軍再次發(fā)生了分歧,蕭紅想留在后方,而有過軍旅生涯的蕭軍則毅然決定跟隨游擊隊到前線去。經(jīng)過了反復(fù)的爭執(zhí)、冷靜和分離,兩個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分開。
在西安,一次短暫的小別重逢后,蕭紅笑著對蕭軍說:“三郎,我們永遠分手吧。”
“好?!笔捾婞c點頭,沒有絲毫的遲疑。這只言片語后,兩人就徹底分手了。
說來諷刺,蕭紅懷著別人的孩子與蕭軍結(jié)合,與蕭軍分手后,蕭紅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懷孕,她懷著蕭軍的孩子與端木蕻良舉行了婚禮,這個可憐的孩子在生下不久后便夭折了。
蕭紅和蕭軍雖然分手了,但是蕭軍對蕭紅的影響卻是不可忽視的,不可否認,是蕭軍帶領(lǐng)蕭紅正式踏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為她打開了文藝青年的交際圈。
我們很難簡單地用對與錯來評價蕭紅與蕭軍的感情。蕭紅的種種舉動,即便是在當今也是大膽任性的,更何況在封建思想依舊根深蒂固的當時。而蕭軍控制欲極強,脾氣暴躁??删褪沁@樣的兩人,他們一見鐘情,風雨同舟走過六年的時光,在顛沛流離、四處漂泊的日子里他們相互扶持,無畏無懼一路前行。雖然兩人未能白頭偕老,但都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