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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羽毛熱

遇見天堂鳥 作者:柯克·華萊士·約翰遜 著


3 羽毛熱

在愛馬仕手袋或魯布托高跟鞋問世之前,身份的首要標志就是一只死鳥。鳥越奇異就越昂貴,越昂貴就越彰顯主人的身份地位。雄鳥逐漸長出色彩艷麗的羽毛,以吸引顏色暗淡的雌鳥的注意。而在動物與人類的一個奇特交叉點上,這些羽毛被竊取,女人用它們來吸引異性,來證明自己的社會地位。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之后,這些鳥已經(jīng)變得太過美麗,美到不能只為了自身而存在。

如果存在羽毛熱的“首例患者”,那便是瑪麗·安托瓦妮特(Marie Antoinette)。1775年,她從路易十六(Louis XVI)那里收到一份禮物——一支鑲有鉆石的白鷺羽毛,她將這支羽毛插入了自己精心盤好的發(fā)髻里?,旣悺ぐ餐型吣萏夭⒉皇堑谝粋€佩戴羽毛的人,但她是無可爭議的時尚達人。當時新興的輪轉(zhuǎn)印刷機使雜志得以普及,而這些雜志又向遍布全球的訂閱者傳達了最新的時尚潮流。

在瑪麗·安托瓦妮特去世后的一個世紀里,成千上萬的女人訂閱了充斥著羽毛的時尚雜志,如《時尚芭莎》(Harper's Bazaar)、《婦女家庭雜志》(Ladies' Home Journal)及《時尚》(Vogue)等?!稌r尚》雜志1892年12月的創(chuàng)刊封面上印著一個初入上流社交界的富家少女,這位少女為一群輕盈剔透的鳥和蝴蝶所環(huán)繞。封面上還有為拉林斯(Rallings)夫人位于紐約第五大道的女帽店及諾克斯帽子所做的廣告,廣告語分別是:“擁有琳瑯滿目的優(yōu)雅巴黎女帽”和“騎馬戴的帽子—散步戴的帽子—開車戴的帽子—看戲戴的帽子—會客戴的帽子—婚禮戴的帽子—各種社交場合戴的帽子”。另一本暢銷的美國時尚雜志《描畫者》(The Delineator)在1898年1月號上公布了最新的女帽流行趨勢:“對于日常散步所戴的帽子而言,堅挺的羽翼最為時髦……對于軟帽及帶檐的帽子而言,裝飾著閃光亮片的羽翼、白鷺羽飾和中間露出一支天堂鳥羽飾的羽毛絨球都是不錯的選擇?!?/p>

這些雜志中推崇的完美的維多利亞時代女性擁有雪白的肌膚,這表明她們不用頂著太陽外出工作。她們穿著用鋼箍做成的鐘形裙撐,裙撐從系著令人窒息的緊身胸衣的腰間垂下。她們身著僵硬笨重的襯衣和寬松連衣裙,后背和兩側(cè)系著一條條的鯨骨定型。一位如此穿著的女性寫道:“我們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換衣服上。你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下樓吃早餐……從教堂回來,要換上粗花呢套裝。下午茶之前,你總要再換一身衣服……無論你在服裝方面的花銷有多緊張,每晚你都必須換一套不同的晚宴服?!比绻阆肴ド⒉?,就要有一套專門的服裝。購物時還需要另一套服裝。

由于時尚法則不斷變化,每種場合都需要戴特定的帽子,每種帽子又都需要不同種類的鳥來做裝飾。美國和歐洲的女性爭先恐后地購買最新款的羽毛,她們將整張鳥皮都安在帽子上,極盡浮華,大得驚人,以至于她們乘坐馬車時,不得不跪著或?qū)㈩^伸出窗外。

1866年,一位著名的鳥類學家在午后散步時對羽毛熱的程度進行了一次非正式調(diào)查。他漫步走過紐約市郊的商業(yè)區(qū),數(shù)了一下,有700名女士戴著帽子,其中四分之三的人以整張鳥皮作為裝飾。這些鳥不是從中央公園偷獵來的,那種后院常見的鳥類在羽毛時尚圈難登大雅之堂。當時流行的鳥類品種有天堂鳥、鸚鵡、巨嘴鳥、綠咬鵑、蜂鳥、動冠傘鳥、雪鷺及魚鷹。帽子成了這些鳥類的主要葬身之地,但其他的服裝也經(jīng)常用它們來做裝飾,如一位商人售賣一張用8000張蜂鳥皮制成的披肩。

據(jù)歷史學家羅賓·道蒂(Robin Doughty)所言,在貿(mào)易初期“羽毛商人按根購買羽毛,然而,隨著女帽的流行,尤其是在巴黎,他們變?yōu)榘唇镔徺I,批量購買成了普遍規(guī)則”??紤]到羽毛的重量,這意味著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以牟利為目的的獵人要殺死800到1000只雪鷺才能得到一公斤羽毛。而只要200到300張更大張的鳥皮便能產(chǎn)出一公斤羽毛。

隨著羽毛產(chǎn)業(yè)的不斷成熟,相關數(shù)字只增不減:1789年,大約在瑪麗·安托瓦妮特展示其鉆石羽毛的那段時期,法國有25名羽毛工人;到1862年,有120名;到1870年,人數(shù)飆升至280人。如此多的人在拔羽毛和鳥類標本制作行業(yè)工作,為了保護工人的利益,各種貿(mào)易組織紛紛涌現(xiàn),如羽毛商人協(xié)會、羽毛染色工人協(xié)會,甚至還有一個羽毛行業(yè)童工援助協(xié)會。在19世紀的最后幾十年里,法國進口了將近一億磅的羽毛。倫敦民辛巷的各拍賣行在4年時間里,共拍賣了15.5萬只天堂鳥,這只是整個產(chǎn)業(yè)的冰山一角。該產(chǎn)業(yè)同期進口了4000萬磅羽毛,價值達28億美元(按當前美元計算)。一位英國商人說他在一年的時間里就售出了200萬張鳥皮。美國的羽毛產(chǎn)業(yè)也不例外——到1900年,共有8.3萬名紐約人在女帽行業(yè)工作,為此每年約有2億只北美鳥類被殺。

隨著野生鳥類數(shù)量的減少,羽毛的價格上升至原來的兩倍、三倍乃至四倍。最上乘的雪鷺羽毛僅在求偶季節(jié)才會長出,而一盎司這樣的羽毛就要賣到32美元,一盎司的黃金才值20美元。按當前美元計算,一公斤的白鷺羽毛價值超過1.2萬美元。這驅(qū)使獵羽者深入佛羅里達的鳥類棲息地,在一個下午的時間里將幾代鳥類趕盡殺絕。

蒼鷺和鴕鳥等鳥類遠遠供不應求,于是世界各地的創(chuàng)業(yè)者建立了羽毛農(nóng)場。由于蒼鷺不喜歡生活在籠子里,農(nóng)民們就弄瞎它們的眼睛,用一根細細的棉線將它們的上眼瞼和下眼瞼縫在一起,讓它們變得更加溫馴。它們的背上能生出財富,事實上,當泰坦尼克號于1912年沉沒時,船上最值錢、保價最高的貨物便是40箱羽毛,在商品市場上,其價格僅次于鉆石。

達爾文和華萊士尋遍山野叢林,為的是得到線索解釋物種的出現(xiàn)與消失,許多西方人認為物種滅絕這一想法愚蠢可笑,部分原因在于他們篤信宗教,另一部分原因在于“新世界”的豐裕富足?;宫F(xiàn)了消失物種的命運,這種命運可以被解釋為大洪水的杰作:那些存活下來的物種一定是登上了諾亞方舟。在早期的美國殖民地,鮭魚的數(shù)量龐大,人們可以站在河堤上用叉子叉魚。鮭魚十分常見,經(jīng)常被碾碎用作農(nóng)作物肥料。天空中,一片片遷徙的鳥遮天蔽日。1813年,約翰·詹姆斯·奧杜邦曾連續(xù)3天在一大群旅鴿投下的陰影中行進。平原上到處是野牛群哞哞前行,它們的數(shù)量異常龐大,一個士兵要騎行整整6天才能穿過牛群。

美國人將目光投向西部,走向自己的“宿命”。他們真的按照上帝的旨意“遍滿地面,治理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魚、空中的鳥,和地上各樣行動的活物”。這是工業(yè)化社會的神之委任權。在這種幻象之中,人們認為石頭中煉出的銅鐵金永遠不會枯竭,水中魚、空中鳥永遠不會滅絕,森林中的橡樹永遠不會耗盡。在《創(chuàng)世記》成書之時,世界人口只有1億,而在1900年,渴求資源的人類數(shù)量已直逼16億,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用機器來更有效地從自然界榨取和獲得原材料。

他們一次次地帶著左輪手槍和上帝的祝福,徹底摧毀了通往太平洋之路。1831年,亞歷克西斯·德·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在結束了美國之行后總結道,美國公民“對無生命的自然奇觀麻木不仁……他們的目光注視著另一番景象:美國人看著自己穿越荒野、排干沼澤、改變河道、住滿僻處、征服自然”。游客們坐著火車,射擊窗外的野牛取樂,到19世紀末,6000萬頭美洲野牛已被獵殺至300頭。到1901年,數(shù)十億只旅鴿由于獵殺而滅絕。在佛羅里達大沼澤地,汽艇駕駛員載著一船帶著獵槍的戶外運動愛好者,他們在“充斥著噪聲、火藥和死亡的狂歡”中,向短吻鱷和白鷺開火。在美洲大陸各處的森林里,那些比莎士比亞還要年長的樹木被砍倒并送往工廠。與此同時,羽毛熱蔓延開來。

隨著20世紀的到來,美國人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天命。1890年的人口普查發(fā)現(xiàn),眾多的定居點遍布全國,已沒有所謂的邊疆。我們的祖先抵達了太平洋,回看前路,瘡痍滿目:座座山巒被毀,條條河流因淘金熱被污染,各個物種也隨著越變越大的城市和越來越高的煙囪而消失。1883年至1898年間,26個州的鳥類數(shù)量下降了將近一半。1914年,地球上最后一只人工飼養(yǎng)旅鴿瑪莎(Martha)死于辛辛那提動物園。4年后,瑪莎的籠子又見證了因卡斯(Incas)的死亡,它是地球上最后一只卡羅來納長尾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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