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凝清華,人文懷思——昔日大師之后,今日清華之風
【嘉賓介紹】
宗璞,原名馮鐘璞,筆名綠蘩、任小哲等,著名哲學家馮友蘭之女,當代作家。曾就職于中國文聯(lián)及編輯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多年從事外國文學研究,吸取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文化之精粹,學養(yǎng)深厚,氣韻獨特。
宗璞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以細密從容的敘述方式,建立起優(yōu)美溫婉的語言風格。眾多的人物命運和世相心態(tài),在看似平淡的生活情境和細節(jié)中緩緩展開,伏有大氣磅礴的布局。宗璞筆下的戰(zhàn)爭沒有刀光劍影,卻烙刻了深重的精神創(chuàng)痕,并具有一種柔性的書卷氣息。那種浸入骨髓的文化質感,竟令人在閱讀中有置身于《紅樓夢》之感。
其主要作品有《紅豆》《弦上的夢》,系列長篇《野葫蘆引》等。
季承,1935年生,國學大師季羨林之子。畢業(yè)之后分配到北京中國科學院工作,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所高級工程師。曾任李政道先生主持的中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顧問,與李政道有著長達三十年的緊密合作,現(xiàn)在李政道高等科學技術中心兼職。2009年12月10日出版《諾貝爾獎中華風云——李政道傳》一書。2010年5月中旬,出版《我與父親季羨林》一書。
聞立雕,又名韋英,聞一多先生的次子,作家,先后在北方大學文學系和中央團校學習,畢業(yè)后先后在團中央、陜西省委宣傳部、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宣傳部、中央宣傳部工作。聞立雕先生從中宣部離休后,一直致力于《聞一多全集》的出版工作。
【策劃手記】
當年的清華在屈辱中建立,肩負著光榮與夢想,走過一個世紀的風雨洗禮。今天,我們站在歷史的門前,百感交集,清華即將迎來她璀璨的百年華誕。在過去的百年中,多少志士在這里指引一個民族的方向,多少巨擘在這里書寫一個民族的文明,多少大師在這里閃耀一個民族的智慧,他們在百年校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百年之后,當幾位大家齊聚清華,我們是何等的榮幸,得以追尋先賢的足跡,感受清華的人文日新。在大師后人的追憶中,感受他們對清華的不解深情,感受他們身上永不磨滅的清華精神與人格魅力。
本場的嘉賓不僅自身與清華有種種淵源,情凝清華,在人文方面造詣頗高;更是眾多大家之后人,追憶大師更是追憶清華百年的風雨歷史。他們很難得能聚到一起,在百年校慶之際回到母校,追憶他們與清華,他們與大師,大師與清華的種種不解之緣。通過他們的娓娓道來,我們聆聽到了清華的歷史,瞻仰到了大師的遺風,更讓我們新百年的學子懂得珍惜現(xiàn)在的輝煌,激勵我們?yōu)橄乱粋€百年而不懈奮斗。
【演講精粹】
我們和清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清華讓我們干什么,我們都愿意。
我參加革命之后改了名姓韋英,我不愿意我父親是聞一多,我不愿意靠著父親的光環(huán)使自己在社會上得以怎么樣,怎么樣的。
詩人主要的天賦是“愛”,愛他的祖國,愛他的人民。這是聞老爺子的話。
——聞立雕
第一個公式是成功的公式,叫“天才+勤奮+機遇=成功”。
他說清華的精神是“清新俊逸”,北大的精神是“凝重深厚”,他對清華還額外加了好多清華精神,比如他講清華精神永葆青春,永遠充滿活力,永遠走向上的道路,清華的校風是清新、活潑、民主、向上。
“清華有光輝燦爛的歷史,一定有更加光輝燦爛的未來”,這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季承
【演講實錄】
主持人:尊敬的各位嘉賓、老師們、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晚上好!歡迎來到“清華大學時代論壇”溯源講堂,很高興在這個繁忙而又充實的校慶周,和大家相聚一堂共享歡樂。
今天我們看著美好的春光,在美麗的春色里和清新的春風說說話,和翠綠的春柳一起舒枝展葉,和春花春月一起枝頭綻放,擁抱這個春天里清華的新百年。而現(xiàn)在我們相聚在一起,不為別的,只為和幾位和藹可親的老人,一起回顧孩提時代純真美好的記憶,細數(shù)藏在紅磚綠瓦間那一段段塵封往事,珍藏老清華和老西南聯(lián)大帶給我們的感動和希望。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聞一多先生的次子聞立雕先生和季羨林先生之子季承先生的到來。
聞立雕先生又名韋英,聞先生于1948年上半年隨母親來到解放區(qū),先入北方大學文學系學習,后進入中央團校讀書,畢業(yè)后分配到團中央工作,在團中央工作一段時間之后被調入陜西省委宣傳部工作。在那里聞先生工作了整整15個春秋,之后被調到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工作。“文化大革命”開始后不久,聞立雕先生被調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委宣傳部工作,直到1978年春天才被調回北京,在中央宣傳部任副局級調研員,一直到聞先生離休。離休后的聞先生并沒有閑著,他一心致力于《聞一多全集》的整理和出版工作。
季先生1935年出生于山東濟南,畢業(yè)于北京俄語專修學校,也就是現(xiàn)在的北京外國語大學。季先生畢業(yè)之后被分配到北京中國科學院工作,是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所高級工程師。季先生長期從事翻譯、黨政、科研管理工作,為建立我國高能加速器做出了貢獻,曾作為中方代表出使美國,后創(chuàng)辦中國新技術開發(fā)公司、中科院輻射技術公司等。季先生曾榮獲中科院科技進步一等獎,任中國高等科學技術中心顧問。
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感謝兩位老先生的到來!同時我們也真誠地感謝本次活動中因為身體原因,而不能出席講座現(xiàn)場的宗璞先生。所幸我們同學已經(jīng)于2011年4月20日下午拜訪了宗璞先生在北京大學的居所,為我們帶來了難得的視頻資料,記述了宗璞先生對歷史的回顧和對新百年的展望。這段視頻我們將會在我們的講座和訪談環(huán)節(jié)里面給大家觀看。宗璞先生原名馮宗璞,是著名哲學家馮友蘭先生的女兒,宗璞先生也是著名的當代作家,曾就職于中國文聯(lián)及編輯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宗璞先生多年從事外國文學的研究,她吸取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精粹,學養(yǎng)深厚。宗璞先生的主要作品有《紅豆》《弦上的夢》,系列長篇《野葫蘆引》等,相信大家都和我一樣非常熟悉宗璞先生的《紫藤蘿瀑布》,在此我們遙祝宗璞先生身體安康,繼續(xù)在文學和文化的領域內散發(fā)美麗的光芒。
荷塘中的蓮葉依舊在風中翩翩翻翻,小溪也曾經(jīng)是碧綠潺潺,古月堂琴的月牙還是那么的皎潔彎彎,流光飛舞,清霜輪換,不變的是歷史,無聲的是歲月,永存的卻是我們最為難得的人間真情,舊日時光?,F(xiàn)在我們就把寶貴的時間交給兩位先生,在百年的節(jié)點上回顧過去,細數(shù)往事,展望未來。
先有請聞立雕先生進行個人演講。
聞立雕:我是聞一多先生的家屬,首先對清華百年校慶表示熱烈的祝賀!我今年83歲了,身體不是太好,所以對不起,我坐著講。我想先介紹一下我的父親當年在清華留美預備學校學習及以后他的一生的簡要情況,然后著重地解釋一個問題,就是他既沒有專業(yè)地學習過中國文學,留美又是學的美術,回國來之后為什么清華大學一下子就把他聘請為中文系的教授,我會對這個事情說明一下。
我父親是1912年考入清華的,也就是清華留美預備學校成立二周年之時。1922年從清華畢業(yè),畢業(yè)之后到美國去留學,學的是美術。在美國留學三年,回國之后,先后在五個城市七個單位搞過教學工作和其他的工作。1932年清學已經(jīng)改稱清華大學,他被母校聘請為中國文學戲劇教授。抗日戰(zhàn)爭時期,清華、北大、南開合并在長沙組成臨時大學,我父親到了長沙以后戰(zhàn)局緊張,學校搬遷到云南,我父親又和同學們一起從長沙步行到昆明,共走了68天3500里地。抗戰(zhàn)后期因為看到國民黨反動派專制獨裁腐敗,拍案而起,猛烈抨擊當時統(tǒng)治者,1946年7月15日被國民黨殺害。
我下面著重說一下他在清華的情況。清華那個時候留美預備學校是8年制,中等科4年,高等科4年,一共是8年,但是我父親在清華是10年。為什么是10年呢?第一年考進的時候,報到的時間晚了,這時候大半時間都過去;再加上因為小時候沒有英文課,英文跟不上所以留一級,本來是1912年變成1913年,到最后應該是1921年畢業(yè)。但是畢業(yè)考試的時候,恰巧又碰上一個事。因為當時軍閥混戰(zhàn),教師好幾個月都領不到工資,生活沒有辦法,他們就請愿。請愿遭到了鎮(zhèn)壓,打傷了很多人。這樣高校的教師們就罷教,然后北京市學聯(lián)就號召有關學校的學生都起來罷課,聲援教師。當時清華有一個問題,清華教師的工資是庚子賠款里頭給的錢,所以他們沒有拖欠的問題,那就有一個問題,就是清華的教師要不要罷教,學生要不要罷課支援,當時學生們產生了分歧:有的說我們不存在這個問題,就不要罷課;有的說不行,咱們是學聯(lián)的一分子,在正義的斗爭上,咱們應該步調一致,一起起來參加斗爭。最后清華同學們表決,大家罷課支持??墒菍τ诋厴I(yè)班,就是聞一多他們那一屆要畢業(yè),學校里頭做了一個決定,不允許罷教,不允許罷課。因為他們正是期末大考的時候,考完了之后,及格了就可以出國留學了。學校決定說,凡是參加罷考的人,取消你留學資格,這件事情對于清華當時的學生,那可是個很大的問題,在學校學了8年,最后馬上就要出國留學了,結果你一罷課、罷教、罷考,取消資格了,前面8年的學習全部付諸東流了。這種關鍵的時候,到底是罷課還是不罷,是罷考還是不罷考?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學校說,今天照樣考試,你們誰要拒絕考試,就等于要學校開除你們。這樣畢業(yè)班的學生就發(fā)生了分化,相當一部分同學走進了考場,而聞一多、羅隆基等29位同學,堅持罷考,不進教室,學校就把他們開除了。沒辦法,這些人背著行李卷回去了。這件事情引起了學校當時董事會內部的分歧,認為我們花了那么多錢培養(yǎng)了幾十個學生,將來留學回來之后給國家服務,現(xiàn)在一下子把這29個學生全都開除了,我們過去的錢不都白花了嗎?所以董事會內部也有分歧,認為不應該這么處理,學生中間也有人起來斗爭,學生的家長也有人提出意見,最后學校就改變態(tài)度,說這些人可以回來,但是推遲一年畢業(yè)留美,因此我父親他們被開除之后又回來了,回來當年沒有出國,第二年留學,所以他是10年。
他在美國學的是美術,這也是一個問題了:聞先生你學了10年的工科,結果怎么去學了美術?學美術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當時他在學校里對美術是很有興趣,但是并不準備把它作為終身的職業(yè)。那他對什么有興趣呢?對中國文學,對中國古典文學特別有興趣,除了這個之外,要么就是數(shù)理化,要么就是歷史、地理,要么就是政治、法律,他對這些一概不感興趣,就是想學中文。可是留美又不能學中國文學,中國的東西特別是古代的一些東西,在中國才能學到,你到美國去學什么?所以一度他都不想出國去。后來梁實秋等同學們說你還是去吧,學吧,那學什么呢?當時學校的美術老師是個美國女性,說你在美術方面挺有天分,在學校里面經(jīng)常畫畫,學校的《清華周刊》上也刊登了你的畫,你去學美術去。這樣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學了美術。
這個地方我就順便說一下他在清華學習的情況。我父親從小就特別愛學習,酷愛讀書,尤其是古書。因為我們那個大家族是一個書香門第,我祖父是個秀才,我們這個大家族里頭,有自己辦的私塾,還有藏書樓,就等于一個小圖書館一樣。我的祖父很早就給我父親他們教讀古時候的一些書,如《三字經(jīng)》等。后來他6歲的時候讀《漢書》,而且他讀起書來特別的能夠克服困難,他勤奮地鉆研這些東西,并且提出一些問題來,所以我祖父很喜歡他,經(jīng)常給他教這個、教那個,這樣他從小就培養(yǎng)起對中國古典文學的興趣。清華當時是個留美預備學校,重視理工這方面的東西,也重視英語,而對中文并不是太重視??墒锹勏壬约壕头浅G趭^,在課余之時,還經(jīng)常下苦功夫,自己閱讀,自學寫古詩著作。每一年的暑假回到家里,才一進門,就進到書房里頭看書。湖北那個地方夏天酷熱,他關著門自己在小書房里看書,汗流浹背,又有蚊蟲叮咬,我祖父看他很可憐,進去之后拿扇子替他扇,一看屋子里頭,桌子上、椅子上甚至于地上堆滿了各種書。他非常勤奮刻苦,在這兒一讀兩個月,后來他把這個書齋叫二月廬;他看了書還做筆記,筆記記下來給咱們的《清華周刊》投稿,叫作《二月廬漫記》。他非常勤奮、非??炭?、非常專心,專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天傍晚,在屋子里看書,看不太清楚,他就出來,借外面的光線在那兒看書。我們那個鄉(xiāng)村的地方酷熱、潮濕,有蝎子、蜈蚣這些東西。那年他去看書,一條蜈蚣爬過來,爬到他的腳上,旁邊的人看到就喊“有蜈蚣”,他也不理,還在那兒看書,一會兒蜈蚣爬上來,順著小腿往上爬,爬的時候我父親還在那兒專心看書,還不知道,旁邊人急了,過去就“啪”一巴掌,把蜈蚣打到地上,趕快拿腳踩死,我父親說,干什么,搗亂呢,我在這兒看書你們還在這兒搗亂。他專心到這種程度,刻苦到這種程度。
后來,到美國留學也是這樣的情況。他學的是美術,可是他一心想要回來之后搞中文,所以到美國留學的時候,抱一大堆中國古籍去看。白天一有空了,他就跟同屋子的同學一塊出去看書,到哪兒呢?開始他在芝加哥一個公園,公園里面有個草坪,他們兩個人一看這個草坪挺好的,就躺在草坪上看這個古書。草坪里頭松鼠一下跑過來,一下跑過去,一直跑到身上他還不管,還在那兒看書。后來他寫信告訴我的祖父母,說他現(xiàn)在記的筆記,寫的筆記已經(jīng)有一寸厚那么多紙了。真是非常地勤奮刻苦。
他回國之后,開始是在北京的美術??茖W校,也就是后來的藝專當教育部部長,后來在上海的政治大學當訓導長,再后來,到了武漢,在北伐軍政治部搞宣傳工作,畫畫。當了一年零一個月的兵他不習慣,后來他不干了,又回來?;貋碇笸ㄟ^親戚的幫助,找了一個南京土地局當個職員。這也不適合他,后來到南京中山大學,教英文,最后又到了武漢大學,到武漢大學和青島大學這倒是搞中文,要擔任中文系主任,文學院的。
到了1932年的時候,清華大學聘請他回到清華來教學。他學美術,人家沒有什么美術博士、美術碩士,所以他學了三年學問也沒有,學銜也沒有。清華那個時候大家都知道,留美預備班他是8年畢業(yè)之后相當于現(xiàn)在大學的一、二年級,那個時候不分學科,他基本上還是學了文化基礎課,他沒有進過專業(yè)學校學習中文,到美國又學的美術,回來之后這兒當教務長,清華大學還是把他聘為教授。按照后來的情況,在清華大學,助教完了之后教員,教員完了講師,講師完了是副教授,然后才是教授,學問得是這樣,清華也是很講究這個資歷的。但是卻把他一下子直接聘為中文系的教授,這其實也是清華的一個特點,就是清華對于特殊的情況,會打破這個成規(guī)。華羅庚是清華一下子聘來的,吳晗考清華的時候數(shù)學科零蛋,他到北大考數(shù)學又是一個零蛋,結果北大堅決不要,清華一看他這個文史方面的成績非常好,破格收了。聞一多沒有進過專門的學校進行??茖W習,也沒有學位,但一下子就成教授了。在某種意義上說,他的中文水平基本上是自學出來的,所以說華羅庚是自學成才,聞一多在中國文學方面也是自學成才,清華看的是才,看的是他的成績,所以一下子錄取了。
這個地方我就想到什么東西,想到清華后來的校訓“自強不息”,他從一開始就是靠自己自強不息的勤奮學習、刻苦學習最后成為人才的。小時候我在清華度過童年,其中有一個東西印象很深,就是清華的校歌。我那個時候是個娃娃,我不知道大家怎么都唱,我也跟著唱,到現(xiàn)在我還有印象。
“西山蒼蒼,東海茫?!?/p>
反復強調這個“自強”。所以現(xiàn)在有些同學們,不清楚清華的精神是什么,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清華精神到底怎么概括,但是“自強不息”恐怕還是其中之一吧。所以今天就想在這兒,把聞一多的故事給你們介紹介紹,他是自強不息最后成為人才的,希望同學們也能夠自強不息,將來賽過老師成為中華民族的人才。
主持人:聽了先生感人肺腑的演講,我們真的深受啟發(fā)。先生最后反復強調的就是“自強”,大家很清楚,我們學校是建立在屈辱的基礎上的,我們肩負著光榮和夢想,在過去的一百年里,很多志士在這里引領一個民族的方向,很多的作家在這里抒寫一個民族的文明,很多大師在這里閃耀民族的智慧,他們在百年校慶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剛才我們分享了聞一多先生的故事,也許我們在聞一多先生身上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知識分子的良心,更重要的是“天下興旺、匹夫有責”的中國魂,讓我們再一次以熱烈的掌聲感謝聞先生。
下面我們再有請季承先生為我們解讀季羨林先生的清華精神和清華魂。
季承:首先作為我個人,熱烈祝賀咱們清華大學百年校慶!我父親是1930年入的清華大學,他為什么選清華大學,他自己也講了,就是為了能夠出國,這是很明確的。當時他到北京來考試,就是報了北大和清華,他的考試成績剛才聞先生也講了,和吳晗差不多,數(shù)學不是4分就是6分,結果北大和清華都錄取了。最后他就說,清華有機會出國,我就選清華,這是當時他進清華的一些情況。咱們擱現(xiàn)在講肯定不可能,考個四六分想錄取不可能,當時可以,這說明清華、北大在當時來講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入了清華以后,在清華學習4年,他認為收獲非常多,因此他把清華大學稱為他的母親之一,沒有這個母親的培養(yǎng),他不可能有后來的成績。因此他對清華大學懷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在清華大學80周年校慶、90周年校慶的時候,他寫過幾篇文章,回憶他在清華大學的學習情況,訴說他對清華大學的一些認識,這個待會兒我給大家介紹。
下面我給大家講兩個事情,季先生一生他總結有兩個公式,一個是成功的公式,一個是長壽的公式,也可以叫秘訣。我覺得這兩個秘訣對于咱們每一個人很有用處,特別對于今天在座的年輕的學生們,大家都要一要成功,二要長壽,所以我簡單介紹一下季先生這兩個秘訣給大家,希望大家知道這兩個秘訣以后既能成功,又能長壽。
這兩個秘訣,季先生寫過文章都說過了,但是他沒說出背后的事情。第一個公式是成功的公式,叫“天才+勤奮+機遇=成功”。在座的各位同學都是天才,不然的話進不了清華大學。第二,在座的同學們我想一定都很刻苦,都很勤奮。這兩個條件有了,那么最后的條件就是唯一的條件了,就是機遇。機遇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是不是只有成功者才有機遇,我想不是。實際上在生活里頭,每一個人都有機遇,機遇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但是為什么有人成功,有人不成功,我覺得在于每一個人能不能很自覺地、很及時地抓住自己所遇到的機遇。如果你自覺能抓住,及時地能抓住不放過,我想你一定能成功。機遇在自己整個生命里頭也不只是一次,會有很多次,但是也不是那么多,特別是比較重要的機遇,大概也就是幾次。大家一定要能夠判別,然后把它抓住,我想加上天資、勤奮,大家一定會成功。父親本身就是一個成功公式實驗的驗證,他有天資,有勤奮,他抓住了機遇,所以他一定會成功,這是這個公式。
長壽的公式大家聽起來更不可理解,他說長壽,第一不鍛煉,這個很讓大家接受不了。第二他不嘀咕,心里不犯嘀咕,思想沒有負擔。第三他不忌嘴,有什么吃什么,不挑食,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長壽了。
這個公式我覺得不要從表面上去理解。第一他說的不鍛煉,不是不要鍛煉。他是指那些為鍛煉而鍛煉的人,或者說鍛煉主義者,整天想著鍛煉、健康、運動,有的甚至超負荷運動,要適當?shù)剡\動,適當?shù)劐憻?,這個大家自己去掌握。我父親來講他掌握到什么程度,每天推著錨從家里走到小山上,也就是20米,然后再走下來,這就是鍛煉了。他也有長的步行,從13公寓走到北大圖書館,這個可能長一些。這種鍛煉,我想用在今天的同學身上可能太弱,所以大家要根據(jù)自己的情況,決定鍛煉的量。所以季先生說不鍛煉不是真的不鍛煉,是根據(jù)自己的情況來掌握。不嘀咕呢,沒有思想包袱,沒有思想斗爭,這個人會健康、長壽,但是真正能做到不嘀咕嗎?思想一遇到困難了,生活上困難、學習上困難能不嘀咕嗎,這種人很少,要不就是一個半傻瓜。其實我父親說的不嘀咕,實際上他能夠開導自己,自己能解脫,碰到困難自己想想辦法克服,而不要把它當成一個包袱,使自己思想負擔很重,這樣的話對健康有影響。第三就是說不挑食,他應該是說要得到足夠的營養(yǎng),才有力氣鉆研一些東西。所以這個長壽的公式要適當?shù)腻憻?,能夠解脫自己的思想負擔,要保持相當好的營養(yǎng)。我想今天在座的同學們都這樣,我想大家一定都會長壽,這是講季先生這兩段公式的事。
下面我說一下季先生對清華精神一些理解。他專門寫了文章對清華和北大做了一些對比。對這個事情剛才聞先生講了,清華、北大的精神不大好說,“自強不息”當然是精神,但是是不是還有別的,怎么概括。我父親說,這個問題不好談,你們就開個論壇會,開個一個月、兩個月,最后也說不定,也不一致。但是他講了,他講清華的精神是什么呢?他說清華的精神是“清新俊逸”,北大的精神是“凝重深厚”,他對清華還額外加了好多清華精神,比如他講清華精神永葆青春,永遠充滿活力,永遠走向上的道路,清華的校風是清新、活潑、民主、向上。這是他在文章里面對清華精神、校風的理解、認識,他有什么根據(jù)呢?他舉了一個民主的例子。他說清華大學是資本主義,北京大學是封建主義,他說北京大學為什么是封建主義呢?在一個事情上就看出來了,當時對待工人,工人的稱呼上,他說清華大學叫什么呢?叫工友,工友是當時比較新的名詞,北大叫什么呢?北大叫欽差的,欽差是當時封建社會,他一進學校聽了清華大學的教授把工人叫工友,他覺得很民主,北大就叫欽差,一聽了封建官僚對自己下屬不好的稱呼,他覺得清華好。北大還有一個表現(xiàn)他的印象很深刻,就是上體育課。這個體育老師怎么喊口令,他聽得非常生氣。因為當時在北大上學的學生,都是一些高干子弟,都是大官、是大商人的子弟,體育老師不敢命令他們立正、稍息,于是他說,少爺們立正,少爺們稍息,前頭都要加一個“少爺們”。我父親聽完以后,覺得這個封建味太多,這個體育老師不敢指揮學生立正、稍息,前頭加一個“少爺們”這個封建味很濃。但是分析說,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各有各的好處壞處?!拔逅倪\動”為什么發(fā)生在北大,因為北大有封建主義因此有反對封建主義的運動??偠灾麑η迦A倍加褒獎。剛才講了清華精神、清華校風這樣一些內容,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找找這些問題讀一讀,是很有意思的。
我父親對清華懷有很深的感情,清華對他一生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他對清華大學的80校慶、90校慶都非常積極地參加,寫文章,寫評論。他本來想也參加這個100周年的校慶,因為他和清華大學是同年,今年我父親是100歲,清華大學是100歲,但因為他身體不支早兩年離去,所以他沒有機會參加今年清華大學百周年校慶。在這里我最后對清華百周年校慶表示熱烈祝賀!謝謝!
主持人:聽了季先生有趣而且生動的演講,我很受觸動。我一直認為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是一個非常嚴肅、嚴謹甚至一絲不茍的人,但是通過他生活的這些側面,其實我們可以看出來,當時那個年代的大師們,他們風流文采,能指天笑罵、忽而走馬。可能現(xiàn)在我們缺少的不僅僅是這種氣概,還有一種他們對于國家,對于這個社會的人文懷思,這是我們需要反省,也是需要挖掘的,在書本里面,在社會里面或者說在我們的大學生活里面去找尋一些真諦。
現(xiàn)在我們就將通過大屏幕上的這個視頻,看看馮友蘭先生的女兒,宗璞先生她帶給我們的百年寄語和對我們學子的寄望。
(視頻)
主持人:謝謝宗璞老師,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視頻,因為當時我沒有在現(xiàn)場。不過現(xiàn)在我跟大家一起看的時候,我有一種感覺,就像宗璞老師跟我們面對面地交流一樣。剛才老師反復提到三個問題,一個是我們清華人文精神的原創(chuàng)性,一個是我們清華人的獨立性,最后一個以誠信為基礎,在這個基礎上我們自強不息,我們厚德載物。今天我看到三位先生的學術精神和他們仍然自強不息地工作、學習、生活,我真的很感動,我想我真的非常希望,在座的各位跟我有一樣的想法,希望大師們的后輩都能越活越精神,從心所欲不逾矩,為這個國家撐起一片天空,再次感謝三位先生。
下面我們將進入一個訪談環(huán)節(jié),請兩位先生同登一臺和我們同學一起交流一下,對于現(xiàn)場觀眾我們后面會有一個提問的環(huán)節(jié)。
首先,就清華精神而言,剛剛季先生提到季羨林先生提出我們學校的校風是清新俊逸,北大是凝重深厚,我感覺大家跟我有一種想法,現(xiàn)在情況好像倒了一個個兒,好像清華的學生更踏實,北大的學生更注重一些比較虛無縹緲的東西。因為剛剛聞老師也提到我們學校的發(fā)展畢竟經(jīng)歷了不同的歷史階段,我很想問您,您覺得當初季羨林先生所處的時代我們的校風和今天的校風相對比,它這樣轉變的原因有哪些?
季承:當時清華大學文理都有,后來變成純粹是理工科了,這個變化就不一樣了,理工科的學生和人文科學的學生哪能一樣,所以聞先生的意見很對,綜合歷史上幾個階段,精神匯通起來,再提煉出來,越提越虛,就清新俊逸了。
主持人:謝謝兩位先生,剛才我們看宗璞老師的視頻的時候,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一個現(xiàn)象,她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兩個,一個是她所住的乙所,還有一個是我們學校的圖書館,現(xiàn)在百年我們又有一個人文圖書新館。古人有一句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覺得無論季老師、聞老師還是馮老師,他們都把這兩者結合在一起,他們不是書呆子,不是死讀書。我想請問兩位先生,你們覺得,現(xiàn)在我們的大學生們,我們應該怎樣將書本上的知識和我們的社會實踐切身地結合起來,或者說你們有沒有什么比較好的書目能夠給大家推薦一下,謝謝!
聞立雕:我給你們說說一個事。1946年5月,我的妹妹拿著一張紙要我父親給題字,那個時候大家準備回北平,她在學校里跟同學們也告別了,當時同學們都是你給我題個字,我給你題個字,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面。結果我那個小妹妹,她突然想起找我爸爸也題個字,我爸爸說好,我給你寫吧,就是什么呢,對功課太認真是不好的,因為知識不全在書本里。我父親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拍案而起,對國民黨反動派非常痛恨,動員所有的力量推翻國民黨反動派,這個時候他認為讀書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要推翻整個反動主義。我平常學習不大用功,功課不好,留過級而且不止一次。過去我見了我父親都害怕,因為我的學習不好,貪玩,在清華園里頭我到處地跑,后頭的氣象臺什么的我都爬到桿子上,但是工科不好,我父親老批評我。后來到了開展民主運動的時候,我是運動中的積極分子,我父親再也不批評我了,他強調這個社會是先要斗爭,然后才學習。我后來想一想,這個實踐論,知識來源于實踐,我覺得我父親這個話語說得很對,對課本不要太用功了。
主持人:我們要看重GPA,但是不能太看重GPA。
聞立雕:還得有些實踐。
主持人:謝謝聞先生。
季承:我想說的是這樣的,在大學,無論你學到多少東西,學多長時間都是一個基礎,這些東西到社會上用得上,用不上,完全看你到社會上是到了一個什么地方,面對著一個什么工作,是一個什么樣的事業(yè),那時候是最關鍵的。至于說問我怎么把自己學的東西和那個東西結合,首先我想你得要先確定你到了一個什么領域里去了,然后那個時候你發(fā)力,給力,然后你學的東西就能發(fā)揮作用,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情況。
主持人:我現(xiàn)在有一個問題,想求助現(xiàn)場觀眾,知道答案的就快點幫助我一下,大家知道我們的校徽的有正反兩面,背面的鐘在哪兒啊?大家都知道,在哪兒?
同學:聞亭吧。
主持人:你知道那個歷史嗎?
同學:據(jù)黃嚴復老師說,原來那個鐘后來被日本人拿走了。后來86歲的汪華南先生跟我說,清華返校以后到天津去追這個東西,在天津的一個車間里頭,沒有找到這個清華的鐘。后來從頤和園那邊東門,工程車翻出來一個鐘,現(xiàn)在這個鐘是頤和園那邊的鐘。
主持人:謝謝這位校友,聞立雕先生就在學校園子里面逛了一圈,先生在聞亭面前對著這口鐘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我不想說這代表什么,但是有一點值得我們深思,為什么在1946年的時候,聞先生遇害?我們北上的時候,我們怎么樣找到那口鐘,為什么把這個亭子命名為聞亭?可能我們的前輩們,他們希望我們的身上延續(xù)這樣的血脈和這樣的民族精神,那塊匾,大家看見的題字的匾是潘光旦先生手書的。我非常喜歡那個地方,我記得我第一次來到學校,逛這個園子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特別安寧,而且看到那口鐘會想起,原來那口鐘就是當年老清學的時候,大家用來上下課的鈴,所以希望大家把這口鐘時常掛在心里,時常想一想。
聞先生剛才我提到您舊地重游,我不知道您心里面有沒有一些特別的感觸,您能跟大家分享一下嗎?
聞立雕:剛才宗璞說了園子里她最喜歡去的地方,童年我跟宗璞是同班同學,我也是誠志學校的。童年時期我最喜歡的是荷花池后面的小山坡,我冬天在荷花池溜冰,春天在那個小山上玩,我腿上到現(xiàn)在還有一塊疤,就是樹枝劃的2寸長的傷疤。新中國成立以后,我每一次到清華,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聞亭,是聞一多塑像。今年接我的同學問我想去哪里,帶我重游,到清華來看看。我來清華次數(shù)不太多,一年大概有一次兩次,每一次來到那里,鞠個躬行個禮,表達一下我們全家對清華的尊敬。我寫了一篇文章講,在1947年,這口鐘是1947年聞亭掛上去的,在那個時候,白色恐怖很嚴重,只有清華的同志開了紀念聞一多逝世一周年紀念會,只有清華公開地掛上了這個,把這個鐘掛上,起名字叫聞亭。這就說明清華從領導到同學們,始終記得聞一多,愿意繼承聞一多的革命精神。所以我現(xiàn)在,今天到那兒去,我也是懷著這種心情。清華校慶100周年,我們全家都很感動,都很高興,表示要熱烈地祝賀這100周年。我們一家啊,我父親不用說了,我大哥小時候跟我是在誠志小學,后來他是清華大學的學生,在大學期間加入地下黨,我的弟弟的童年,1931年一直到抗日戰(zhàn)爭時期,是在清華園子里度過的,我的兩個妹妹都是在清華園里出生的,我們和清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清華讓我們干什么,我們都愿意。
主持人:謝謝先生。季承先生,因為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二教,其實也非常有歷史,我覺得大家肯定都比我清楚,我想問您,在這個園子里面,您最懷念的,或者說您最欣賞的一個建筑是什么呢?
季承:其實我對清華大學的園子并不熟悉,在我有暇的時候伺候我父親,在北大,所以到清華這邊來機會很少。現(xiàn)在我雖然住在藍旗營這個地方,過來的機會也不多,我腦子里的印象,有個工字廳,我也去過,但是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這是我親自的經(jīng)歷。
主持人:兩位先生,很明顯,兩位都是大師之后,但是我覺得大師之后都會面臨一些比較窘的困境。就是可能一直會聽到別人介紹自己名字之前,都要冠以×××人的名字,我想問您二位,您在面對這樣問題的時候是怎么處理的,包括說,我覺得聞先生一直在繼承也在研究自己父親的東西,而季先生您除了繼承之外,您還在不同的領域和父親做了不同的事情,我想問問您二位在這方面的心得和體會是什么呢?
聞立雕:我參加革命之后改了名姓韋英,我不愿意我父親是聞一多,我不愿意靠著我父親的光環(huán)自己在社會上得以怎么樣,怎么樣的。直到粉碎“四人幫”,退下來之后,回到北京這個地方,好多過去的老朋友,和小學的同學、中學的同學還叫我聞立雕,有一些紀念活動,學術討論活動找到我,那時候我才慢慢地又用聞立雕這個名字?,F(xiàn)在反正是,我自己感覺到我對我的父親并不很了解,因為什么呢?有一些具體情況,從1941年開始我就住在學校,只是逢年過節(jié)或者暑假、寒假的時候回家去,一直到抗日戰(zhàn)爭結束,我都是住在學校,所以平時我父親的情況,我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只知道家里的一些情況。另外我父親是搞斗爭,搞民主斗爭的那些東西,他們有相當一部分是秘密的,也不跟我們孩子們講。我父親搞的這個學術方面的東西,我更是一竅不通,所以實際上我還有一個重新了解、認識我父親的過程。所以離休之后,我在這么一種情況之下,參加編寫聞一多的東西,看一些他當年的書信,他的《死水》《紅燭》我當學生的時候沒有讀過,剛開始有些人采訪我,讓我談一談,我說我還沒有讀過。后來慢慢慢慢的,隨著各方面的需要,才看的,大概是這么個情況。
主持人:謝謝先生。
季承:我花很大力氣照顧我父親的家庭包括我自己的家庭的時候,我父親還沒有名氣,他頭上光環(huán)也沒有,我頭上更沒有光環(huán)。等到他頭上光環(huán)大起來了,等到我們父子13年分別后重逢時,我頭上有一點光環(huán),但是也有一個“黑環(huán)”。我感覺光環(huán)對我的壓力并不大,另外一個“暗環(huán)”,叫“黑環(huán)”也好,這個對我的壓力也蠻大的。因為大家對我很多批評,說我不孝說我怎么怎么樣。所以總結來講,我自己在自己整個的工作里頭,和剛才聞先生講的一樣,沒有得到我父親光環(huán)的什么利益,等他的光環(huán)大了,我有一點光環(huán)的時候,這個“暗環(huán)”給我的壓力反而更大一些,所以我只能面對這么一個狀況,我覺得沒有關系,事情經(jīng)過歷史、時間的考驗,會逐漸地得到大家的認可。
主持人:謝謝。其實可能我剛剛的問題有一點小問題,我想表達的是,您二位的父輩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家,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您二位都能走自己的道路,而不是說沿著父輩的老路這樣走?,F(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有一個非常嚴重的社會現(xiàn)象,就是說經(jīng)常大家都在網(wǎng)上或者各種地方宣稱我們出不了大師。您想想看,我們現(xiàn)在再去出一個季羨林,再去出一個聞一多,再去出一個馮友蘭,可能這個真的要花上一個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兩位先生你們對于這個問題有什么樣的看法?宗璞先生剛才提到,原創(chuàng)性和這個清華學派它自身所具有的中西貫通、文理交融的特性,可能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缺少的,您二位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您覺得如果要出大師的話,我們還需要哪些東西?
聞立雕:會出的。同學們當中說不定將來就有,我的感覺,還是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充分地發(fā)揮每一個人才能和智慧,這樣下去,再加上主觀的努力,一定會出人才的。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經(jīng)驗教訓,我們沒出大師,跟我們工作中間的很多失誤也有很多的關系,這個因素很多,但是我相信我們這個民族一定會出的。
主持人:謝謝。
季承:我還是重復剛才的話,大家按照我父親的公式做都可以當大師。
主持人:我們也堅信我們在座的各位當中能出大師,清華能出大師,我們繼續(xù)出大師。從以往的歷史經(jīng)驗上來看,剛剛宗璞先生也為我們大致地介紹了一下清華文科院校的建設和調整的一個狀況。我們在1929年成立了文學院,然后在1952年的時候,由于院系調整,大部分的文學系的老師還有我們的教學資源被分給北大還有一些其他的北京高校,現(xiàn)在的文學院的復建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大家知道很新很新,但是有的時候我作為一個清華的文科生,經(jīng)常有人問我,你們有哪些系,剛才宗璞先生已經(jīng)為大家介紹了,我們現(xiàn)在一共是12個系。我想說的就是,可能我們的人文日新還需要一段的時間,但是我覺得我們在座的各位理科生,你們才是這個時代的中流砥柱。我覺得文通理比較難,但是理通文的人大有人在,我不知道兩位先生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觸,因為很多大師,他們都是從包括像化學系或者是物理系那邊跳槽到中文系,成了一代大師。我也是借兩位先生的話,給大家一個美好的憧憬,希望我們能夠再回到那個大師云集的時代,謝謝大家!
訪談環(huán)節(jié)就到此結束,最后我想現(xiàn)在先請兩位先生對于我們的清華百年做一句話的寄語,一句話。
聞立雕:詩人主要的天賦是“愛”,愛他的祖國,愛他的人民。這是聞老爺子的話。
季承:我的話是這樣子的,“清華有光輝燦爛的歷史,一定有更加光輝燦爛的未來”,這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觀眾互動】
主持人:下面我們就進入我們的提問環(huán)節(jié)吧,麻煩工作人員遞一下話筒,同學們請舉手提問題。
提問:問題是問聞爺爺?shù)?,我在閱讀《聞一多傳》的時候,199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版本,第204頁當中,有一段小的記憶,就是說在西南聯(lián)大陳家營村邊有一條小河,當時為了省一些炭錢,每天清晨聞一多先生帶著孩子,就是帶著你們去河邊洗臉。當時就想到這個是因為,是不是昆明當時的河水比較暖和,或者您借此給我們講述一下當時您在西南聯(lián)大時期平時生活的一些具體的細節(jié),還有借此想問您一個真正的問題,楊振寧先生前天在主樓后廳也講到,西南聯(lián)大后來有那么高的成就,很重要的一點是處于對國家興亡的憂患意識,而清華主持人也說了,從一建校清華就有知恥而后勇的文化底蘊在里面,所以我想您在西南聯(lián)大生活過,能不能給我們談一下在當今這個時代,我們作為一個年輕人,怎么樣去繼承這樣一種,或者發(fā)揚這種憂患意識,使我們走得更遠,謝謝!
聞立雕:這個冷水洗臉的事是1941年我們在昆明市郊區(qū),離城里大概有15里地的村子,那時我們家一共是8口人,兄弟姐妹5個,父親母親再加上一個保姆,從北京帶去的,一共8個人。那個時候由于國民黨的腐敗,有一些奸商趁機抬高物價,我們家里生活非常困難,陳家營那一段是我們最困難的一段時期,到什么程度呢?買米只能買最次的米,里面經(jīng)常有老鼠屎什么臟的東西,吃飯不能吃菜,沒有錢買菜,更沒有錢買油、鹽、肉之類的,都吃一些豆腐、白菜幫子或者什么菜葉子,加上一些咸菜、豆腐之類的。我父親吃得沒有辦法,把紅辣椒擱火里燒一燒蘸一下鹽巴吃一口飯就一口菜,在這么困難情況之下,怎么辦呢?能節(jié)約一點就節(jié)約一點,那個時候沒有辦法,要用熱水洗臉的話要燒木炭,昆明那個時候是要燒木炭,燒木炭要花錢購買,因此我父親說,咱們村子里面有一條小河,你們到河里洗臉就行。這樣他就領著我們到那兒去。那個冬天洗的時候可就受不了的,雖然南方?jīng)]有像北京這么結冰那么深,但是冬天也在零上1℃、2℃,那種情況之下,水也還是很涼的,所以洗了幾次之后我們手都發(fā)抖,那是真實的情況,當時生活困難。第二個問題是什么呢?
提問:怎樣繼承你們那個年代的憂患意識?因為現(xiàn)在時代發(fā)生了變化。
聞立雕:這句話說來很長了,國民黨腐敗、專制,社會上各種朱門酒肉臭。一部分國民黨的大官們,他們利用抗戰(zhàn)的名義搜刮錢財,花天酒地;另外地方百姓生活困難,包括像聯(lián)大教授這樣一些人家庭都非常困難,差不多絕大多數(shù)的教授生活都是很困難的,這么一種情況之下,逼得你不能不想一想,這個問題在哪兒?后來我父親拍案而起,而且聯(lián)大的很多教授都同情這個進步的學生運動,這就是后來人民之所以能夠隨著共產黨起來以后積極地投入在昆明的學生運動,當時聯(lián)大成為民主堡壘,跟這些環(huán)境都是有關的。
主持人:謝謝聞先生。下一個問題。
提問:您好,我想問一下我們的季承老先生,剛才您說了,我們的季羨林先生給您頭上加了兩個光環(huán),一個放著金光燦爛的光環(huán),另外一個是您所謂的“暗環(huán)”,我想談談,您覺得你頭上的“暗環(huán)”您是怎么理解的,以及社會對你的評價您又是怎樣的態(tài)度,我想聽聽您的見解。
季承:我覺得“暗環(huán)”可以分析有一些是善意的,對情況不太了解,對我的動機,所作所為不太清楚,有一些批評,這個完全可以理解。有很少一部分是有些惡意的,惡意的背景也可能比較復雜,但是我覺得惡意的,由于不了解而批評,對我來講完全可以考慮接受。所以我總的來講,對這個事情并沒有十分在意,我是比較冷靜地來對待這個事情,我想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事情大家會有一個正確的判斷,正確的理解。
提問:季承先生您好,特別有幸今天在清華遇到您的講座,我也來自北京俄語專修學校,也就是現(xiàn)在的北京外國語大學,更巧的是我也來自于俄語系。我想問的是,您對昔日北外的印象和感受,但是如果您已經(jīng)不記得,沒有關系,這個問題可以忽略。我們都知道您的父親季羨林老師是一位特別特別杰出的大師,我想問,他對您在語言學習上的影響,以及對您在專業(yè)選擇上的一些別的影響。另外這兩天剛好是北外成立70周年,也是我們俄語系成立70周年,歡迎您隨時回到北外俄原專修大隊。
季承:我父親對于我的這個成長,或者是專業(yè)的學習,應該說基本上沒有任何影響。因為我們那一代的人,作為父輩來講,基本上是不管的,何況我的父親在我念小學、中學、高中的時候,都在德國,所以得不到他的任何影響,但是有一點應該說是感謝父親的,就是我們學習語言的這個不能叫天才吧,就是財富,是得益于他,所以我在學習語言方面,也有一點點天資。我曾經(jīng)學過日語,我小的時候念的小學嘛,被日本鬼子占領了,6年全是說日本話的,到了高中就學俄語,到了大學當然也是學俄語,然后自學英語,后來學了法語,但是很多沒有時間學了,有時候我想我學個5門到10門外語也不成問題。對于我的母校,當時我們是在城里,在宣武門里頭,那時候為了應付和蘇聯(lián)的合作,所以緊急地培養(yǎng)了一批人才,我們是三年制,出來以后分到科學院就和蘇聯(lián)合作搞原子能、原子彈實驗。后來因為和蘇聯(lián)翻了臉了,我們這個俄文沒用了,沒用了以后,就服從組織分配,搞別的去了。所以我對我的母校當然是懷有很深的感情,當時先叫北京俄文專修學校,后來改成北京俄語學院,后來又改成北京外國語學院。我想現(xiàn)在的俄語還是很有用處的,所以希望這位同學還是要學好,我的俄語已經(jīng)還回去了,剛才他說的那幾句話我已經(jīng)聽不懂了。
提問:謝謝兩位老先生,我們都知道,今天本來是三位老先生都是如此偉岸的人物,以至于對于我們普通人來說,我們都是一種仰視,或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地看待他們,您們作為他們的子女,對他們的感情、親情又是什么樣子的,能不能為我們揭秘一下,謝謝!
季承:因為父親是家里的一個親人,所以從我們兒女、子女眼里看,并不像剛才這位同學講的那么神秘或者那么高大,在我們的眼里一般都是覺得是普通的家里的成員,父親,沒有產生那么崇高的感覺。另外父親對子女,特別是我們家父親對子女,由于歷史的原因他出國了,沒有很好地關照學習,所以在我們心目里頭,可以說父親對我們的教導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他后來回國以后,在北大當教授,一直能夠到最后,他的行為對我們有一些教育,就是身教,所謂的身教,對我們有影響。我和我姐姐,我們是姊妹兩個,在學習上都很努力,在生活上也很樸素,對家庭也很關照,這些我想都是緣于父親良好的品質。
主持人:謝謝季老先生。
聞立雕:我的父親對于我來講,既是嚴父又是慈父,我舉兩件事情?!皣馈本褪撬钣憛捵詈薜膬杉?,一個就是自私自利,一個是說謊。曾經(jīng)在書信里頭他特別地提出來,教育孩子們無論如何要記住,不要自私自利,不要說謊。1938年到了昆明之后,昆明那個時候轟炸得很厲害,學校有小學生,特別是初小學生,上午不上課,因為日本飛機一般都是上午來,下午才上課。不上課的時候,老師就留一些作業(yè),讓同學們做,然后上學的時候,作業(yè)本交上去。我剛才說了我小時候不用功、貪玩,所以有一天吃了早飯之后,我沒有做作業(yè),在那兒玩,一會兒樓上、樓下地跑,我父親就奇怪,說:“哎,你干什么呢,你作業(yè)做了沒有,怎么不做作業(yè)?”,我說:“老師沒留?!薄安豢赡?,每天都有,怎么今天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騙人!”我說:“我沒騙人?!薄澳闳鲋e”,我說:“你不信你到學校問我老師去?!蔽疫@么說以后,我父親把鞋脫下來,打我的屁股,我東跑西跑叫喚,我媽也來了,來了之后一看怎么回事,我父親因為脫了一只鞋,走路就不方便,一蹦一蹦的,打我也打不著。但是這個事,說明我父親對于我們說謊、騙人,那可是絕對不允許的,我們家里的孩子們很注意,要老老實實的,講實話,不能騙人。其實我父親基本上沒有打過孩子,就這一次,這是第一次,他對我的教訓可能重一點,這是嚴父。但是后來有次我貪玩做一個化學實驗,差點兒闖了大禍,他卻沒有怎么批評我,而是跟我講原理講道理,這又是慈父的表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