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與音樂
我因一些事務從杉并的家中開車前往日本橋。去的時候利用調頻廣播收聽貝多芬的《田園》,到了目的地時依然沒有聽完。考慮到進了停車場之后似乎就不能收聽了,我把車停在路邊繼續(xù)收聽非常喜歡的終樂章的一節(jié)(其實僅僅為幾小節(jié))。這種時候,如果能照著樂譜進行說明的話,那是再好不過的了,但是我沒有這種天才,只能代之以“嗒——啦啦啦——嗒,嗒——啦嗒啦啦”這樣的哼唱了。懂的人自然會懂吧。
回去的時候,我又用CD聽了“貝多”的《熱情奏鳴曲》。順便一提,“貝多”的叫法并不是來自他的家人(1),而是中原中也在《小丑的歌》這首詩中用來稱呼貝多芬的。“貝多和舒伯,都早已作古/連早已作古這件事/亦無人知曉……”年輕的時候我為貝多芬的才華所傾倒,對有人將舒伯特稱為“舒伯”倒不在意,但總會想,“貝多”是什么嘛,這就是褻瀆偉大的貝多芬,還曾為此憤慨不已,但如今我不再那么吹毛求疵了。格倫·古爾德用非常細膩舒緩的節(jié)奏彈奏我非常喜歡的《熱情奏鳴曲》的第二樂章——稍快的行板的主題和變奏。而我的耳朵已經(jīng)習慣了年輕時聽的施納貝爾彈奏的版本,所以古爾德的演奏在我聽來總感覺稍微有一些刻意?;厝サ臅r候走的高速公路,到家的時候才聽到第三樂章的一半。因為感覺這種快板聽到一半不聽了也沒什么可惜的,所以我就這樣熄火停車了。
能夠毫不介意地中途暫停音樂,可能是SP唱片時代帶來的惡習。因為在SP唱片中單面僅五分鐘就結束了,因而音樂總變得碎片化。那時候,我總是將刻有自己喜歡的那段旋律的一面反復聽,很少完整地聽完全曲。進入LP唱片時代后,要把唱針準確地放到自己喜歡的時段需要花費一番功夫,不過有了CD之后,就出現(xiàn)了部分重復播放這樣便利的功能。但是,這樣一來,喜歡的旋律很快就會黯然失色,讓人產(chǎn)生厭煩的感覺。便利的功能中總是附帶著隱患。
我喜歡一邊坐在車中飛速移動一邊聽音樂。車窗外閃過的風景和音樂合二為一,有一種暢快感。三十多年前我買的第一輛車是雪鐵龍的2CV,當然并沒有配備車載收音機,所以我自己買了一個便宜的便攜式收音機懸掛在儀表盤上。后來我因工作原因去慕尼黑奧運會的時候,買了當時還很新鮮的飛利浦車載音響,自己動手將它安裝在了我的豐田卡力那(Carina)上。我將自己喜歡的音樂都錄到一盤磁帶上來聽,朋友武滿徹聽過后嘲弄我說:“你喜歡的音樂貌似都是基督教圣歌之類的東西啊?!贝_實,相比起快節(jié)奏的音樂,我更喜歡舒緩的旋律以及與之相配的和弦。
乘坐國際航班的時候,比起食物菜單,我更喜歡先看音樂單。如果有我喜歡的音樂那當然好,前不久坐的是哪國的航班來著,他們把本國一位新進指揮家指揮演奏過的該國現(xiàn)代音樂做成了一個特輯。雖然很難說讓我很享受,但確實讓我學到了些東西,受益不少。但是,他們家經(jīng)濟艙的耳機則讓我難以忍受,那令人難以忍受的顏色,還必須塞進耳朵里。沒有讓我患上中耳炎真是個奇跡。
我曾經(jīng)在乘坐直升機參觀大峽谷時聆聽理查德·施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直升機從飛機場起飛后暫時在平坦的林地上空飛行,那個時候我聽的是《火之戰(zhàn)車》。突然間深達一千六百米的峽谷在下方如巨獸般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音樂一瞬間切換成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熱淚盈眶。
(小學館:《經(jīng)典·國際》,1990.5)
(1) 若嚴格忠實于原文,此處也可以表述為:“順便一提,此‘貝多’并不是指越南連體雙胞胎兄弟阮德的哥哥阮越。”阮越、阮德是1981年出生于越南的雙胞胎兄弟,疑受“越戰(zhàn)”時美軍投下的枯葉劑影響,兄弟倆出生時下半身相連。1988年10月4日,在日本紅十字會醫(yī)生的見證下,二人在胡志明市的醫(yī)院接受了分離手術?!霸结u”和“德醬”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媒體對兄弟倆的愛稱。其中,“越醬”和“貝多醬”這兩個愛稱的日文發(fā)音相同。——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