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事到如今,他多活一時算是賺一時,多活一秒算是賺一秒,走一步看一步,萬事都是身不由己了。
(一)
張嘉田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大太陽,確定了自己身在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不至于白日活見鬼,低頭又看了看對面這位長官——長官有汗有氣有影子,也確實不是什么借尸還魂的怪物。
“他還活著?”張嘉田開了口,“那他的命可是真夠大的。”
長官笑了笑,說道:“張師長別誤會,舅老爺特地提前囑咐我們了,讓我們轉告您一句話,說是冤有頭債有主,他知道當初誰是東家誰是伙計,要算賬,他也找東家算?!?/p>
這話說出來,在場這些人里,除了張嘉田心如明鏡,其余眾人都是聽得糊里糊涂。而張嘉田環(huán)顧了四周,見對方那些穿著破衣爛衫的士兵層層疊疊,把自己這一小幫人包圍得密不透風,便嘆了一口氣——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事到如今,他多活一時算是賺一時,多活一秒算是賺一秒,走一步看一步,萬事都身不由己了。
“那接下來,你們是想怎么樣?”他問道,“是你帶著我去見洪霄九,還是讓我在這兒等著洪霄九來?”
那長官把折扇一收,笑道:“請張師長跟我走一趟吧,也不用您多走,舅老爺昨天晚上到了本鎮(zhèn),就在前頭那條街上等著您呢!”
張嘉田聽到這里,徹底死了那火拼的心。洪霄九從昨晚就張開口袋等著他了,等到如今,萬事俱備,怎么可能容許他再逃脫出去?把心事都壓到了心底,他把面目平靜了一下,回頭對著張文馨說道:“你留下來管著隊伍,我去一趟。”
張文馨立刻說道:“讓老大跟著你?!?/p>
所謂“老大”者,自然就是他的長子張寶玉。然而,張嘉田搖了頭:“不用,真要有事,帶十個他也沒用。讓他留下來陪著你,我?guī)●R去?!?/p>
說完這話,他轉向前方,率先邁了步子:“走吧!”
鎮(zhèn)子不大,張嘉田三步兩步就走過了這條小街,然后一轉彎,看見一座二層木樓,樓上掛著飯店的幌子,算是本鎮(zhèn)最為輝煌的建筑。樓內靜悄悄的,一個客人也沒有,只有士兵在各個轉角處站著崗。在那位長官的引領下,張嘉田抬腳踩著那吱嘎作響的樓梯,一路走上了二樓。
二樓的桌椅全都撤了,只在正中央留了一桌。服裝鮮明的士兵荷槍實彈分列左右,護衛(wèi)著桌旁坐著的一名便裝男人。張嘉田停在桌前,看著那人,第一眼,沒有認出他是洪霄九。
因為洪霄九滿頭的短發(fā)都花白了。
頭發(fā)花白了,眉目卻還沒變,虎背熊腰的高大身量也沒有變。洪霄九端然坐在一把大太師椅里,他抬眼將張嘉田打量了一番,然后向旁邊一伸手:“張師長,請坐。”
隔著這張桌子,張嘉田拉過椅子,面對著洪霄九坐了下來。張嘉田是窮途末路的人,已經沒有那個興致再來裝腔作勢聲東擊西,所以迎著對方的目光,他直接發(fā)了問:“你找我來干什么?”
洪霄九答道:“報仇?!?/p>
張嘉田直視著他的眼睛:“找誰報仇?”
洪霄九聽了這話,卻是微微地一笑:“照理來講,應該先找你報仇,不過念在你當時還是個連殺人都不會的崽子,我不和你計較,饒你一命?!?/p>
說完這話,他嘿嘿嘿地笑出了聲音,一邊笑,一邊抬手解開褂子紐扣,扯開衣領露出了一大片胸膛。他肩寬背厚,胸膛也寬闊,前胸赫然留著三四道鮮紅的刀疤,每一道刀疤都只有二指來長,不是砍出來割出來的,是用刀尖扎出來的,可是因為皮肉下頭還有肋骨擋著,所以刀尖不能繼續(xù)深入,只能扎破他的皮肉,卻刺不穿他的心肺,要不了他的性命。
手指點著一處刀疤,洪霄九說道:“本來一刀就能完事的活兒,讓你干了個稀爛,倒是差點兒把我的腸子豁出來。真是,你原來連雞都沒殺過吧?”
張嘉田一點頭:“對,沒錯,在那之前,我是連雞都沒殺過。我手上第一回沾血,就是殺你。”
洪霄九慢條斯理地系了紐扣:“那你的膽子倒是不小,不怕殺我不成,反倒送了你的小命?”
張嘉田答道:“怕。怎么可能不怕?”
“那你還干?”
“那時候我跟雷一鳴好,雷一鳴讓我干,我就干?!?/p>
“那你和雷一鳴后來怎么又鬧掰了?”
“這跟你沒關系?!?/p>
說完這話,張嘉田見桌上有飯有菜有酒,酒杯也都是現(xiàn)成的,就伸手抄起酒壺倒了一杯。酒是燒酒,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頓時覺得,仿佛有一股辛辣的火苗順著他的喉嚨往下燒,一直燒進了腸胃里。精神稍稍振奮了一點,他放下酒杯,不喝了。
“那一夜跳進你家里的人是我,往你身上捅刀子的人也是我。你要想宰了我報仇,那就是現(xiàn)在了。”他抬頭去看洪霄九,“要不然等我緩過了這口氣,你想殺我就得等下輩子了。”
洪霄九反問道:“那我要是不殺你呢?”
張嘉田一聳肩膀:“你不殺我,我就活著,還能怎么樣?”
“我還以為你會去殺雷一鳴。”
張嘉田向后一靠,冷笑著說:“我殺誰,殺不殺,都與你無關。你想留我一條命給你當槍使?那你也是打錯了算盤。你想想,我要真是一條好槍,雷一鳴干嗎還要滿世界的追殺我?雷一鳴用不了我,你就能用得了?不怕我炸膛崩了你?”
洪霄九皺起了兩道濃眉:“小子,真看出你是雷一鳴帶出來的人,交人不交心,就知道個用。你跟他學壞了,你知不知道?”
張嘉田坐直了身體:“難道你不是想用我去打雷一鳴?你從昨晚就跑過來等著我,難道等我過來交朋友?”
洪霄九一揚眉毛一撇嘴,做了個不以為然的鬼臉說道:“你想殺雷一鳴,我也想殺雷一鳴,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為什么不能交個朋友?”他搖晃著站了起來,抄起酒壺向前一送,又說:“你的意思呢?”
張嘉田看著他,看了好一陣子,最后,起身伸手把酒壺奪了過來:“論年紀,你算是我老大哥,第一杯酒,應該我給你倒?!?/p>
說完這話,他欠身向前,把洪霄九的酒杯斟滿了。洪霄九搖晃著坐了下去,卻之不恭,受之也無愧。拿起筷子又對張嘉田說了一聲“請”,他自己先夾了一大筷子菜塞進了嘴里,而他既然鼓著腮幫子大嚼起來了,張嘉田也就不必再客氣——連著好多天沒吃過正經飯菜了,他現(xiàn)在對著這滿桌沒了熱氣的本地佳肴,也饞得有些發(fā)昏。
洪霄九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忽然抬頭吩咐身邊的副官:“去給師長發(fā)封電報,就說我今晚在這兒再住一夜,明天回去,張師長跟我一起走?!?/p>
副官答應一聲,小跑著下了樓。張嘉田見狀,便停了筷子問道:“那個師長,是你外甥?”
洪霄九一點頭:“對,是我外甥?!?/p>
“你這兩年,一直就在你外甥家里?”
洪霄九像是被他問住了,愣了愣,然后才講述了他這兩年的經歷——那一夜他被張嘉田用亂刀捅去了大半條命,鮮血淌的滿床滿地都是。而他當時認出了這刺客是雷一鳴身邊的人,又知道這雷一鳴這些年飽受了他的壓迫,如今既然敢派人來殺他,必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定要置他于死地。
雷一鳴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卻是完全地措手不及,慌亂之下,只能是逃。他流血流得奄奄一息,肚皮被刀子扎穿了,腸子也流了出來,縱有親信把他收拾完整抬進了汽車里,可他哪有力氣再去調兵遣將進行反擊?
而且正如雷一鳴所料,他要來的那一百萬軍餉,也真的引來了貪婪的外賊與內奸。
為了保住自己這一條性命,他隱姓埋名,錢不要了,兵也不要了,逃出直隸的時候,他身邊就只剩了一個隨從。至于他那個外甥曹正雄,倒真是他的親外甥,外甥青年從軍,五年來,戰(zhàn)功約等于零,直到迎來了洪霄九這位小舅舅,曹正雄才一步步地出息起來——此地位于幾省交界,幾乎是個三不管的地帶,曹正雄凡事全聽洪霄九的話,該打仗就打仗,該收稅就收稅,該招兵就招兵,該訓練就訓練,成績斐然,舅舅也因此成為了外甥的靈魂。
洪霄九這一路走來,走的乃是一條血路,然而他并不渲染,只用三言兩語講了骨干,多余的感慨一句也沒有。他不多說,張嘉田也不多問。一鼓作氣吃了個飽,他最后問洪霄九:“這飯館讓你包了?”
洪霄九點點頭:“對,專為了招待你。”
“廚子都還在吧?”
“在?!焙橄鼍趴纯此挚纯礉M桌的殘羹剩飯,問:“沒吃飽?再給你來一桌?”
張嘉田站了起來:“一桌不夠,能來多少來多少吧!實不相瞞,我的人這些天都跟我遭了大罪,現(xiàn)在有了好的,我不能一個人吃獨食?!闭f完他對著馬永坤的方向一偏頭:“瞧瞧我那個副長官,哈喇子都淌到腳面上了?!?/p>
馬永坤當即一抹嘴:“沒有?!?/p>
(二)
張嘉田吃飽喝足之后,和洪霄九把該談的話也談盡了,便在這鎮(zhèn)子上的小客棧里好好睡了一夜。正經飯,他是很久沒有吃過了,正經覺,他也是很久沒有睡過了。一覺睡到了翌日天明,他醒來時覺得周身酸痛,然而精神是真足了,自己都覺著自己眼明心亮。
出門讓勤務兵舀來了井水,他把頭扎進水里,馬似的打著響鼻洗了一陣。馬永坤和張文馨也醒了,張嘉田一邊用毛巾擦著頭臉,一邊問道:“寶玉呢?”
張文馨答道:“還沒醒呢,小孩子貪睡?!?/p>
張嘉田答道:“讓他睡,等咱們要走了再叫他。”
張文馨又問:“師座,咱們真跟洪霄九走?。俊?/p>
張嘉田反問道:“你有更好的去處?”然后不等張文馨回答,他壓低了聲音,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這回咱們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
這話說完,客棧外頭來了個人——林燕儂。
張嘉田見了林燕儂,雖然覺得她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但并不是很驚訝,因為這女人一貫如此,動輒就冷不丁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攥著手里的大毛巾,也沒想著向她道聲辛苦,開口便問:“你怎么來了?”
林燕儂身穿灰布褲褂,腳穿灰色布鞋,鞋面上的灰土能有一指多厚,頭上也包了一塊灰不灰藍不藍的帕子,一瞧就是故意打扮成了這個灰老鼠的樣子,要在長途跋涉之中掩蓋自己的姿色——但她此刻也沒有什么姿色,一張黃臉圓圓胖胖的,眼皮很厚,擠得眼睛成了瞇瞇眼,嘴唇也是灰白干裂;后背斜背著個破包袱,她瞧著非常像難民。張嘉田對她鎮(zhèn)定,她對張嘉田也鎮(zhèn)定:“我一直悄悄地跟著你們呢?!?/p>
張嘉田又問:“我不是讓你在文縣老老實實地待著嗎?”
“你不在那兒了,我不敢待。”
“你就是這么一路走過來的?”
“我不走過來,我飛過來呀?”她笑了,干燥的嘴唇一抿,抿出了一道血口子。張嘉田皺著眉頭用毛巾往她嘴唇上一擦,擦下了一抹鮮血:“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一個娘們兒到處亂跑什么??!你這樣的死半路上都沒人給我送信,都沒人給你收尸,知道不知道?”
林燕儂用手指摁著唇上的痛處:“反正我是活著追上你了,你既然知道路上危險,就不能再攆我走?!?/p>
張嘉田把手里的大毛巾往水盆里“哐啷”一扔,還是覺得這個女人莫名其妙:“你是不是瘋了?”
林燕儂背過手,把大包袱向上托了托:“累死我了,我得喝口水?!比缓笏D向了張文馨和馬永坤,先對著張文馨笑瞇瞇的一鞠躬,說了聲“張團長好”,然后又對著馬永坤問道:“表哥,有水嗎?我不餓,就是渴得喉嚨里要冒火?!?/p>
馬永坤一言不發(fā),扭頭就往廚房里跑,眨眼工夫就回來了,用雙手捧著一大茶杯白開水:“你喝?!?/p>
林燕儂接過了那有她半個腦袋大的大茶杯,咕咚咕咚的痛飲了一氣。這一大杯水讓她的嘴唇恢復了鮮潤的紅色,她把大茶杯交還給了馬永坤,然后拉扯著張嘉田進了房,小聲笑道:“你別這么虎著臉看我成不成?人家千山萬水追著你來了,你可好,不但不心疼我,還瞪我,什么人呀!”
“我沒瞪你,我是納悶。我也沒什么好處給你,你老跟著我干嗎啊?”
“你沒好處給我啊,我可有好處給你。”說到這里,她一拽他的袖子,望著他的眼睛笑著問,“你是不是沒錢了?”
張嘉田狐疑地看著她:“干什么?這跟你有什么關系?”
林燕儂答道:“你要是沒錢了,我給你。我不是有錢嗎?”
張嘉田立刻搖了搖頭:“我有錢,沒錢也不花你的錢。你現(xiàn)在也沒個著落,將來還指望著那些錢過日子呢。”
林燕儂聽了這話,沉默片刻,然后垂下了頭,依然拽著他的袖子說:“那你就給我個著落嘛?!?/p>
緊接著,她喃喃地又道:“人家男子漢大丈夫都是三妻四妾的,我不敢奢望去做你的正房太太,只要你肯要了我,我能明公正氣的跟著你,就心滿意足了?!?/p>
說完這話,她垂頭靜等了片刻,卻沒有等到張嘉田的回答。攥著他那袖子的手慢慢松開了,她忽然不敢抬頭了,怕一抬頭,就會又羞又痛地哭出來。轉身背對著張嘉田,她輕聲地嘀咕:“論模樣,我不丑,論年紀,我也不老,要說洗涮做活,我也都能。我哪里比別人差了?送上門來都不入你的眼?”
然后她伸手作勢要去開門:“你既是嫌棄我,那我還是回去吧,要不然你瞧我礙眼,我心里也難受。”
一只大手攥住了她的細胳膊,隨即張嘉田的聲音響了起來:“行了,你留下吧!這一趟沒死半路是你命大,你還敢一個人再走回去?”
她慢慢地轉過身,瞄了他一眼:“那我洗把臉去。”
林燕儂一分鐘都沒歇,剛把臉洗干凈,就又跟著張嘉田上了路。
張嘉田不讓她混在軍隊里走,單派了個小勤務兵領著她坐馬車,在隊伍后頭跟著。那大馬車的木頭轱轆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轉動,顛得車上的乘客亂蹦??闪盅鄡z在車上伸開了兩條腿,卻覺得愜意舒服透了。張嘉田看她不是美人,可她自小就投身到美人的模子里,按照美人的風格長大的。她保養(yǎng)得好,身體是雪白的冰肌玉骨,兩只腳只肯踩著高跟鞋上樓梯下汽車,也是一雙不曾勞苦過的玉足。結果這一趟可好,她險些把一身冰肌玉骨走散了架子,兩只玉足也差點讓她走成了大腳片子。
她其實也覺得自己瘋得不輕,像得了花癡病似的,為了個小爺們兒,命都不要了。
與此同時,張嘉田騎著高頭大馬,正在隊伍前頭和洪霄九同行。洪霄九當初落難的時候,遭遇到一場兇險的災禍,所乘坐的汽車從山路上滾了下去。他雖是沒死,可左腿的骨頭被壓成了三截,斷骨甚至刺破皮肉見了天日。這傷太重了,后來那骨頭雖是重新長合,腿也還是囫圇的一條,但走起路來便不再輕快自如,以致洪霄九不得不常備一根手杖。
這一筆賬,當然也還是要記在雷一鳴名下的。
洪霄九為了遮掩那條傷腿,能夠騎馬便絕不步行。張嘉田因為要和他同走,別無選擇,只好也上了馬。先前受了雷一鳴的影響,他總覺得洪霄九是個大奸大惡之徒,然而今天這么并肩一走一聊,他發(fā)現(xiàn)這人好像也沒奸惡到哪里去,言談舉止也都爽朗,甚至有點豪氣干云的意思。
于是他就想,自己當初真是傻啊,雷一鳴說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隊伍行進了大半天,傍晚時分,他們進了一座大縣城。
此地名叫青余縣,四面城墻高聳,乃是一座很有歷史的老城。論繁華富庶,它和文縣沒法比,可縣內道路分明、房舍儼然,也不能算壞。洪霄九帶著外甥把這座縣城占了之后,首先建了兩排體面的磚瓦房,一排充當小學校,另一排做師部。兩排房子都安裝著玻璃窗,收拾得干干凈凈,堪稱本縣最為摩登的建筑,洪霄九還專門從外縣的師范學校里綁來了幾個十八九歲的女學生,充當小學老師,并且專門告訴他外甥:“那幾個女教員,不能日?!?/p>
外甥的肉身,是很熱愛女性的,但肉身一聽靈魂發(fā)了話,便乖乖地管住了自己,見了女教員就繞著走,真沒敢日。
洪霄九用這樣美麗的房屋和教員以及一頓免費的午飯,吸引了許多兒童少年過來上學,其中那身體好頭腦好的英才,便被他挑選了出來,收進了師部里當差。學校之內,秩序井然,也是文明的一景——起初也有幾個無法無天的大孩子,欺負先生是大姑娘,在課堂上亂吵亂鬧,結果被洪霄九知道了,這幾位學生便被士兵押到校外的十字路口,砍了腦袋。從那以后,教室的講臺旁邊都架了大刀,莫說學生,連教員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不敢偷懶了。
這千家萬戶的孩子們,都被洪霄九管了個老老實實,他那位軍功等于零的外甥,自然更被他牢牢攥進了手心里。張嘉田進城之后,迎頭就先瞧見了外甥先生。外甥——曹正雄師長——今年也就是三十歲上下的年紀,生著一張娃娃臉,大眼睛雙眼皮,小尖鼻子,小薄嘴唇,有點男生女相,臉上也不知道是少了點什么,總之一瞧就是個沒出息的。
曹正雄師長自小受了九舅的影響,立志從戎,單是國內的軍校,就念過五六家,然而在哪一家都沒能畢業(yè),還專門到德國、日本學過軍事,花了家里好些錢,堪稱是一位飽學之士,會說好幾句外國話,尤其擅長吃西餐。洪霄九自從到了他這里之后,每隔三五天就想揍他一頓??伤麑橄鼍乓恢毕喈敵绨莺凸Ь?,又有著三十來歲的年紀。洪霄九思前想后,有點不好意思,就一直憋著沒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