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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鄰居

只愛一點(diǎn)點(diǎn) 作者:臧麗紅 著


新鄰居

搬家后,我上了小學(xué)一年級。

我家從原來的一樓搬到新房子的四樓,每家每戶都有了獨(dú)立廚房,廁所則是兩家共用一個。新樓房每層有六戶人家,樓梯兩側(cè)各有三戶,相當(dāng)于每家有了五個新鄰居。

我家住在靠近樓梯口左側(cè)那個單間里,和我家緊挨著的是中間戶的張叔叔家。張叔叔長得高高胖胖的,在廠區(qū)食堂上班,身上總穿著一件散發(fā)著菜味兒的白色工作服。張叔叔的老婆長得很好看,整天笑嘻嘻的,兩個臉蛋經(jīng)常用胭脂涂得紅紅的,身上也總是香噴噴的。她常自言自語,大人們說她有精神病,她卻不像其他街坊的那個男瘋子專打小孩,她從來不對小孩動手,每天只顧著打扮自己,所以我們都不怕她。這位漂亮阿姨把自己的工資全用來買胭脂和古裝頭飾,也不知道顧家。所以,他們家很臟,廚房的水池里經(jīng)?;旌现轁M了碗筷、衣服和床單。我媽常說:“張叔叔如果不是在食堂工作,他們家?guī)讉€孩子可怎么活???”

漂亮阿姨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老大大浩長我?guī)讱q,我和她家老二小浩是同學(xué),老三蘭蘭和我妹妹一樣大。

大浩在我眼里很像個男子漢。他很封建,不和同樓一屆的女同學(xué)講話,卻同我講,因?yàn)槲冶人讱q,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小屁孩兒。

小浩長相隨媽媽,水汪汪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白白的皮膚,特別愛哭,像個女孩子,經(jīng)常被大浩當(dāng)眾訓(xùn)斥。小浩有時會自己做飯,實(shí)在餓了,張叔叔又沒下班回來,他就會煮粥或下掛面,常會連湯帶水地盛一勺子稀飯或用筷子挑一根面條,拿到我面前,虔誠地問我:“文雅,你看熟不熟?”我也沒做過飯,看不出生熟,就說:“要不,我們嘗嘗吧?”他說:“好!”然后,我先嘗,他學(xué)著我的樣子后嘗。

老三蘭蘭和我妹妹文藝一樣大。因從小沒人管,所以她的頭發(fā)上經(jīng)常散發(fā)出難聞的餿味兒。張叔叔經(jīng)常讓我?guī)m蘭去公共澡堂洗澡,還語重心長地和我說:“文雅,阿姨有病,你要把蘭蘭當(dāng)妹妹一樣看待?!钡菑S外公共浴池的人實(shí)在太多了,我們兩個小孩根本擠不到淋浴噴頭下,而大水池里的水又太臟,上面漂了一層白乎乎的東西,只有從農(nóng)村來的人才會在里面泡澡。我和媽媽一起去洗澡時,都是她幫我洗。我?guī)m蘭去洗澡時,就照著媽媽給我洗的樣子給她洗。

一到暑假,張叔叔經(jīng)常讓我?guī)еm蘭到廠里洗澡。他先讓我們在食堂院子里玩會兒,等到午飯后食堂沒人時,他就從食堂窗戶里邊把我倆遞到廠區(qū),然后在窗臺上放幾根黃瓜或西紅柿,讓我?guī)m蘭去工廠洗澡。等我們洗完澡回到窗口,他再伸手彎腰把我倆抱到食堂里,隨后,我們披著濕淋淋的頭發(fā)從食堂回家。之所以搞得這么鬼鬼祟祟,是因?yàn)楣S大門口有保衛(wèi)處的人把守,他們不允許小孩出入。

我們這一層只有把頭最靠里的一戶是套間,住著一對和善的教師夫婦。他們是上海人,有兩個女兒,外婆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外婆人長得很瘦小,窄窄的臉,大大的鼻孔,腳很小,頭上梳著小小的發(fā)髻。她經(jīng)常穿一身黑色的絲綢衣褲,講一口很難懂的滬上方言。大浩和樓下幾個年齡相仿的男孩私下里叫她“老刁婆子”,說她實(shí)在太像電影里的地主婆。

樓梯右側(cè)把頭那戶是祖孫四人。大人們說,孩子的爸爸媽媽離婚了。他們家老大梳著油光锃亮的大背頭,會吹黑管,不?;貋碜?,只要聽到黑管響了,我們就知道他回來了。平時和爺爺奶奶在一起住的就是一個年齡比我大,不愛說話的胖胖的女孩。雖然我們只隔著一個樓梯口,但感覺隔了好遠(yuǎn)的距離。

中間那戶人家好像總是在換,以至于我現(xiàn)在都想不起來那里最初住過什么人。

和我家對應(yīng)靠近樓梯右側(cè)的一戶是祖孫三代一大家子。奶奶好像特別厲害,幾個孩子被她教唆得都不敢和媽媽說話。奶奶的門牙掉了,旁邊的兩顆虎牙倒是挺長的,帶著鋒利的尖兒,感覺有點(diǎn)像老虎的樣子。

陽臺走廊對著樓梯處有三個廁所,本應(yīng)是兩家合用一個,可是因?yàn)槠涟⒁碳业奶厥馇闆r,鄰居們就商量著讓他們家單獨(dú)用一個,我家和“老刁婆子”家合用一個,樓梯右側(cè)三戶人家合用一個。

有時,兩個廁所都有人,我們也會上“漂亮阿姨”家那間。原以為廁所臟了只會臭氣熏天,沒想到她家的廁所不僅無從下腳,還辣眼睛、嗆嗓子,感覺隨便點(diǎn)個火兒都能爆炸。

“老刁婆子”有些看不起大浩一家,看到漂亮阿姨和蘭蘭時,嘴里總是嘰里咕嚕地也不知說些什么,看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話,一副嫌棄的樣子。于是,大浩決定治一治“老刁婆子”。

一天中午,我準(zhǔn)備上完廁所就去上學(xué),見大浩若無其事地趴在走廊陽臺上。他見我出來警惕地問:“你干嗎去?”

我說:“上廁所呀!”

他說:“著急嗎?”

我說:“不著急。”

他說:“不著急你過來,我問你點(diǎn)事?!?/p>

我走過去,和他站在陽臺上,聽他東拉西扯,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和我說什么。這時,我看到“老刁婆子”邁著三寸金蓮從家里出來朝廁所方向走去,邊走邊用上海話問我:“小雅姐姐,儂還沒上學(xué)呀?”

她總問這句話,我便聽得懂,就答:“還沒到點(diǎn)呢!等一會兒就去?!彼傄运鈱O女的口吻稱呼我為“姐姐”,這讓我很是得意。

突然,我聽到耳邊一聲巨響,是炮的聲音,然后就是“老刁婆子”嘰里呱啦的叫喊聲,緊接著蹲在樓梯口、外號“欠爪”“肉頭”“俠尼夠”的幾個男孩發(fā)出一陣爆笑聲。大浩臉上亦露出一絲得意的壞笑,嘴里輕輕吐出六個字:“讓你壞,地主婆!”

原來,他們幾個男孩把“拽炮”的一頭綁在廁所門把手上,一頭綁在門框的釘子上,“老刁婆子”上廁所一推門,炮就響了……

我想大浩說她“地主婆”可能和她總躺在竹躺椅上,慢悠悠地?fù)u蒲扇,不僅從不見她干活,還天天早晨喝牛奶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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