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有些人應該被定格在回憶里
童年時的我,沒有游戲的概念,但天大地大,都是我的游戲。
每一個孩子都是這樣,但現(xiàn)在的孩子,有些已經(jīng)不一樣了。孩子的世界里,也多了很多攀比。有時,想到那些孩子,我就覺得心疼。小時候,天真無邪的心靈,讓我在貧窮的環(huán)境中也能自得其樂,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份愜意和自由呢。
你還記得《西夏咒》里的“我”嗎?童年時的我,就是這個“我”。“我”是個快樂活潑的孩子,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想要保護自己心中的女神,“我”的女神,是一個大“我”很多的女子,叫雪羽兒。那女子,被人們稱為飛賊。飛賊雪羽兒,跟瞎眼的老媽媽相依為命,住在一個離村莊很遠的明莊子——沒有院墻的家——里。“我”就老是到那明莊子里找雪羽兒,有時幫她做些事情?!拔摇钡纳砩希形业挠白?。我小時候的玩伴中,也有女娃,但大多是同姓的小女孩,有時的娃兒們,就給我們起外號。所謂的外號,就是對著某個男孩叫某個女孩的名字,小時候,娃兒們最喜歡玩這個游戲。一旦惡作劇,或是吵架,就叫那外號來泄憤。我小時候的外號,是同村一個小女孩的名字。那個小女孩,后來成了我小說中蘭蘭的原型,她就是給哥哥換親的。她沒有上過學,跟我年齡差不多,弟弟就用她的名字給我起了外號。每次,我跟弟弟一斗嘴,他就死命朝我喊那女孩的名字,誰都聽得到。因為這個原因,《大漠祭》出版后,那女孩就找到了我,叫我賠償童年這事給她帶來的“傷害”,她以為,我成了作家,一定會有很多錢的。她以為,我定然怕影響名譽,會答應她的要求。這件事,讓我對貧窮有了另一種理解。有時,貧窮對人心的傷害,會破壞很多美好的東西。
后來,我一想起這事,心就會疼。你想,一個女人向童年玩伴用這種名目要錢,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她做這事的時候,已經(jīng)拋棄了回憶帶給她的溫暖,也把尊嚴拋棄了。從一個純真的女孩,到一個實惠的農(nóng)婦,你想,她承受過多少來自貧窮的折磨和摧殘?想到這,我就心痛。
有時,有些人是應該被定格在回憶里的,一旦再見面,回憶里的溫馨就會變樣,因為生活能改變很多東西。
我的童年玩伴中,還有一個大姐姐,叫川興女,她是我的鄰居。
那時節(jié),我家住在一個大院子里,同一個院子的,還有其他的幾戶人家。大姐姐他們家原來是地主,家里有三個孩子,她排老三,前面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哥哥叫陳守生,我跟他借過書看。
川興女比我大不了多少。小時候,我們一起燒過大豆吃,那時的好多生活,我就寫在了《西夏咒》的“偷青”一節(jié)里。
小時候,川興女常帶了我,去挖生產(chǎn)隊里的大豆種子,燒了吃。那大豆種子被濕土泡得軟軟的、胖胖的,我們刨出幾個,點燃麥秸,將大豆種子丟進火里,不一會兒,就嘗到了那種夾帶著生面氣的美味。那時,我覺得自己嘗到了天堂的味道。
當時,正值“文革”時期,不斗人的時候,村里也會有這類溫馨,但是一批斗,整個村子便會籠罩在一片騷動中,如旋風一般,讓人感到極為壓抑和恐懼。好多人,都把那段記憶稱為烙印,很多細節(jié)也同樣留在了我的心里,你會在《西夏咒》中,看到許多熟悉的歷史畫面。不過,我看好多事,都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似乎發(fā)生過,又恍如隔世,似乎主角就是自己,又似乎是別人的故事。我的情感也很豐富,在我的書中,作者似乎是個看到一縷風、一個微笑,都會感動流淚的人,而不是我這樣一個江湖豪客一樣的大胡子,但那確實也是我。在《無死的金剛心》中,我有過這樣一段敘述:
我與你,其實是一幅織錦的兩個側(cè)面,是一個月亮的不同投影,是一個本體的不同變種,是一條根系上結(jié)出的不同果實,是同一種水注入不同的水杯。那充溢著大愛的尋覓,正如參禪時的話頭。沒有尋覓,沒有求索,沒有長夜哭號的歷煉,便沒有覺悟。你一定要明白,覺悟是涌動的大愛,絕非無波無紋的死寂。佛陀用五十年生命傳遞的,便是那份大愛。
讓我寫出那些好小說的,其實就是這份大愛。因為它,我才有了成為作家的可能。
有趣的是,在我燒大豆吃的這時,魯新云也生活在離我家不遠的一個村子里。我們一直在很近的兩個地方各自生活著,卻一直不相識,直到多年后,我在她上學的一所中學里教書,我們才有了第一次的相遇。命運這東西,有時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