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然科學在17世紀建立起來后,迅速以其學科范型吸引與推動了傳統(tǒng)學術的“科學”化。18世紀出現(xiàn)的多部代表性經典著作均提出了“人性的科學”的課題。從洛克《人類理解研究》到休謨《人性論》,在近代科學發(fā)源地的英國,“科學”(science)的領域已從“物理”擴大到“人性”,休謨甚至將人性科學置于全部科學的前提與基礎地位。
但是,18世紀的“人性科學”,其主流觀念是以物理學為范型的“科學”(science)的推廣與運用。人文科學(the human sciences)采用了與自然科學(the natural sciences)、社會科學(the social sciences)同樣的構詞法。因而,準確地說,這類“人性科學”是將人性當作物理客觀對象加以把握的“人性物理學”。例如,作為人性顯著特性的意識心理,便在物理學的作用與反作用定律下獲得說明。盡管休謨“不可知論”的懷疑主義精神指出了自然科學方法運用于人性意識的無效性,但由此所造成的一個后果是:人性研究不可能成為物理學那樣水準的“科學”,充其量只是某種“準科學”。從而,在以物理學為范型的“science”觀念下,人性論成為低一等的知識。德國學者鮑姆加登(Baumgarten)1750年創(chuàng)立“Aesthetica”(漢語譯為“美學”),也就是在邏輯知識之下(之余)補充一門無法達到清晰概念科學的“感性的學問”。與之相反的另一個后果是,從浪漫主義開始,文學藝術家憤而退出科學知識領域,聲稱人性的真諦不系于科學、不是科學,而屬于藝術。藝術比科學更接近真理。從此開出了反科學主義的方向。如前所述,由于人文主義的現(xiàn)代性涵義是在以唯科學主義為對立面的矛盾中確定的,因而這種對“人文科學”、“科學”命名的非難與反對觀點擁有很大勢力。與此相關,“五四”現(xiàn)代性開端,作為時代旗幟的科學(“賽先生”)以中國古代人文傳統(tǒng)為批判對象,從另一個側面也加深了漢語學界將“人文”與“科學”對立起來的成見。
其實,古希臘時代的“哲學”(philosophia),作為系統(tǒng)的知識與終極的真理追求,也就是“科學”。近代以后以自然科學為范型的狹義“科學”(science),在古希臘即包含在“哲學”的早期形態(tài)“自然哲學”中。這種與“哲學”同義或關聯(lián)的廣義“科學”語義語用,特別保留在德文的“科學”(Wissenschaft)一詞中。海德格爾指出,經費希特以“Wissenschaft”為詞根鑄造了“知識學”這個傲視近代物理學的術語后,“科學”(Wissenschaft)便享有了作為系統(tǒng)知識與終極真理的崇高地位。[參閱《海德格爾選集》(下卷),孫周興中譯選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第829頁。]后來,不僅19世紀眾多創(chuàng)建人文科學的形態(tài),而且20世紀胡塞爾所立志建構的“真正的科學”的現(xiàn)象學與人文科學,都是在這一意義下使用“科學”一詞的。聯(lián)系到德國思想文化特別是哲學的終極追究與信仰氣質,我們不難理解“Wissenschaft”與注重實用經驗的英語文化傳統(tǒng)中的“science”上述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