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想來這是多么瘋狂而不可能的一件事。
娟后來將高跟鞋踢甩掉,猙獰地笑著將我?guī)ё摺N业纳硇暮盟埔灿楷F(xiàn)出一種希望全部死絕的快感。他們驚詫地看著胡先生跟出來。他趕上來將她從我身邊拉開(也許要說是我將她丟給他更好點)。她扭動著身軀,被結結實實抽了一耳光。我冒著汗倉皇地走了,身后沒有喊叫哭鬧,出奇地靜。在走到暗處時我回頭,她已撲在他的懷里,用一只手狠狠捶他肩膀。
次日我的酒全部醒了,因為害怕和羞愧不敢去胡先生辦公室。但后來我想到一個有尊嚴的辦法,勇敢地走進去。我跟他說:“稿子改好了,剩下的五萬我不要了。”
“為什么?”
“不為什么?!?/p>
他饒有深意地看著我,說:“年輕人?!蔽乙詾樗€要說什么,他卻是不說了。他將錢塞進我手里,送我出門,又說:“沒有男人是值得信賴的?!蔽也恢鞘裁匆馑?。當天,我坐著來時的轎車回到那已像是異鄉(xiāng)的故鄉(xiāng)。我就像從夢中掉下,再也回不去那水聲鳴響的莊園。
后來小紅像謎一樣長久活在我心里。我覺得她可能純粹,也可能世俗;可能喜歡我,也可能完全不。這一切取決于我下什么結論。我雕刻著她。有時追悔,有時憤恨,最后心如死灰。她終歸是會跟著索寰走,住豪宅,慢慢變得毫無意義,在某天她說“為什么你們都說我不普通”時,被抽了耳光,他氣恨地說:“我真不明白你對男人的口味。就像當初,你連一個窮酸的詩人也不放過。”我覺得在她沉靜的面容下潛藏著放蕩的靈魂。最后她打打牌、織織毛衣,生兒育女,皮膚松弛,永遠地老了。
時間使一切消失,二十年后當我再次來到寧波時,就像從不曾來過。說起來它只是我跑過的兩百個國內外城市之一,那段歲月也僅只是大海中的微小波浪。我征服了很多年輕女人。她們無疑有著原則,一開始甚至對我持完全的蔑視態(tài)度,但只要總是將錢塞過去,她們便會瓦解。每次將陽具塞進這些悲痛的陰道時,我都仿佛聽見大樓傾塌之時那隆重而沉悶的聲響,心間會涌出一股由得罪人帶來的快感。爾后萬念俱灰。無論她們怎么討好,都好不起來。有個女子哭著說:“你以為我在乎的是你的一輛車子和幾件首飾么?”我說:“可不是么?”另一個女子以同樣的表情說:“為什么你就不能稍許喜歡我?”我便捉起她的手,說:“你看,你的這雙手又腫又粗糙,好像十來歲就開始刷碗、洗衣服了?!?/p>
我再次來寧波時總是被人陪著。有天他們帶我去了鄉(xiāng)下一塊工地。那里有很長的圍墻,現(xiàn)在只剩墻基,墻內停著幾臺推土機,土地像是被牛耕了上百遍。如果不是在附近的山上看見一座廢棄的水壩,我不會想到這是胡先生當年的莊園。那五只龍嘴仍在,但已沒有水源,嘴角因此像是生銹了,很孤單。他們像說傳奇那樣說著這里往昔的場面,我說我知道。我甚至連胡先生現(xiàn)在做什么去了也沒問。這并不是世界末日,人生貴在及時行樂。
在我住的賓館,門口鋪著紅地毯,擺著花籃,門楣拉著紅色條幅,大廳立歡迎牌。我一進去,那些穿套裝或旗袍的女子便鞠躬,唇紅齒白地打招呼。房間有兩百多平,甚至有一座可以控制流水的假山,什么都很華貴,使尊貴的客人哪怕一點不舒服也感受不到。但是賓館永遠是讓人迷失的地方。我一人待著,時間便凝滯起來,就像天花板在往下一層層地下著細雨,因此我總是走向窗邊。在賓館后頭,仿佛是為了作對比,立著一排低矮的紅磚平房。每家屋頂都有黑乎乎的鐵皮煙囪,門口掛著臟黑的草簾,春聯(lián)被洗刷白了。門口是泥地,有密集的輪胎印。門前有兩棵樹,拉著生銹的鐵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