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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發(fā)光的小紅(2)

春天在哪里 作者:阿乙


很難想象,這些燕窩、鮑魚也是那個粗鄙廚師做出來的,他平時也給我做些普通蓋飯。胡先生拍著廚師的肩膀說:“這是我多年的隨部。”這正像胡先生抽的煙,仍是一塊八一包的大前門?!爸厍??!笨偩庁Q起大拇指說。

“是順手了?!焙壬f著,將手插向女秘書領(lǐng)口,“不過這個還是新的好。”女秘書將他的手打下來。但在我蹲下去撿筷子時,看見她的手插在他拉開拉鏈的褲內(nèi),像蛇一樣游泳。后來,我終于說:“胡先生,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聊一下么?”

“聊什么?”

“我寫傳總得和你聊一下的。”

“你就隨便編,別問我。”

他大手一揮,將它搭在總編肩膀,哈哈大笑,后者雖毛骨悚然也賠笑起來。我不知他們笑什么,心想編吧,倒撇脫。但他似乎猜出來,指著我說:“你要編不好,剩下的五萬就不給你?!蔽腋嬲]自己不要開口,我就怕自己一激動站起來說:“連這五萬訂金我也不要了?!钡业难劬Ψ置饕驗樽宰鹗軅耐?,臉色也紅了。司機拍打我的肩膀,說:“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他說得極為嚴肅,就像要將我鎮(zhèn)壓得死死的。這是此前此后我在莊園聽到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我想他過去可能是黑社會的,對忠誠有著粗硬的信仰。

國慶將至?xí)r,我習(xí)慣了這里的生活,任務(wù)也完成得差不多。莊園上下開始布置。竹子扎上彩紙,小徑邊擺花盆,一條綿延的紅地毯從門口鋪到露天劇場。司機開大巴接來一支純女子樂隊,她們穿黑色長裙,提著松黃色的大提琴、小提琴、長笛,像鳥兒一樣散開,又聚攏,坐在竹林深處演奏。不久調(diào)酒師、燈光師以及其他人等也趕來,將此地弄得像巴黎郊外上流社會聚會的庭院。十一當(dāng)天,那個叫娟的女秘書穿著紅得發(fā)紫的旗袍挽著胡先生,一整天站在莊園門口,像女主人那樣面帶職業(yè)微笑(這是她心底真實的微笑,因此比一般職業(yè)微笑還要用力),歡迎那些自己開車或由劉師傅接來的貴賓。他們或從政,或從商,或琴棋書畫頗有聲名,或高居山廟是眾多女人心靈上的父,穿著溫文爾雅,走來走去,來回碰杯。

而我不敢到案臺取走一杯。假如酒保問,我定然沒法解釋,說起來我是客人卻更像下人,穿著一件有點皺的襯衫。我想回書房修改作品,卻耐不住喧囂,這樣站著又尷尬。是日報總編路過時將我肩膀挽住,他什么也沒說,僅以肢體語言表示,不要害羞,這是你應(yīng)得的。我因此取到一杯像桃汁的酒。我很感激這來自長者的庇護。在他消失于一堆人中時,我靠在樹上,靜靜地飲。這酒有很多鹽粒,咸,喉嚨內(nèi)卻像有火柴擦刮著了。我覺得它可能是配料而不是酒。一名看來只有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走來,斜著眼說:“你喝的是瑪格麗特?!?/p>

我默然以對。他用手指彈彈我的杯子,繼續(xù)說:“用龍舌蘭酒配的,是給—”然后將這只手收回,插進褲兜,另一只手繼續(xù)舉著紅酒,帶著詭異的笑容走掉。在碰見熟人時,他悄悄指我,那人目光便循著過來,看我手中顫抖的酒,他們相視一笑。因此我想這酒可能是喂狗的。那公子叫索寰,長得標致,鼻梁高挺,每根發(fā)絲都像用頂級梳子梳理過。我覺得他越漂亮便越輕薄,我的憤怒便也越多。比這憤怒來得更多的是自卑,我充滿誤入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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