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決》 候鳥和飛蛾(2)

西決(新版) 作者:笛安


我們家那兩個大小姐,喜怒哀樂統(tǒng)統(tǒng)掛在臉上,動輒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架勢。所以在她們倆面前,我覺得我像個男人,因為我能讓她們冷靜。但是陳嫣不一樣,她讓我安然,這也讓我覺得我像個男人,大概,那就是所謂的溫柔鄉(xiāng)的感覺吧。我曾經(jīng)以為,女人都是飛蛾,生性擅長不怕死地撲火。后來才知道,原來也有一種女人是候鳥,無論如何,都沿著一個靜謐的軌跡,安寧地飛翔。你可以說是飛翔,說是恪守著什么,也對。我和陳嫣之間,連爭執(zhí)都是很少的。記憶中只有過一回非常厲害的戰(zhàn)爭,在我們大學畢業(yè)的那個夏天,她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跟我鬧翻了,不哭,不吵,但就是整整一個星期不肯見我。她只耍過那么一回脾氣,但是那種冰冷到斷裂一般的倔強讓我記憶猶新。所以我總是告訴自己,一定是我的錯,一定是我在不知不覺間踩到了她心里的一個地雷。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雷區(qū),是不能被人碰觸的。爆炸之后的反應(yīng),因人而異。對于那些不善于張揚自己感情的人,比如陳嫣,她就只能沉默。要不是因為遇上的人是我,她會吃虧的。我總是充滿憐惜地這么想。因為現(xiàn)實中,懂得大張旗鼓地示弱的女人才往往是最后的贏家??晌液湍切┌装V男人不同,我懂得珍惜,一個盡力維持尊嚴的女人內(nèi)心的力量。

我們快要結(jié)婚了。陳嫣說過,之所以這么快地決定和我結(jié)婚,是因為她喜歡我們這個家。

她那句話讓我無比感動??墒俏医o鄭東霓和鄭南音轉(zhuǎn)述的時候,這兩個可惡的女人卻嗤之以鼻。鄭東霓說:“這種話你也信,你是孤兒,她用不著應(yīng)付公公婆婆,她們家有了個免費的勞動力來倒插門罷了。她會不喜歡,才怪?!编嵞弦粼谂赃吀鴰颓唬骸熬褪蔷褪牵绺?,女人的話都是不能相信的呀。那個陳嫣,一看就很卑鄙?!蔽揖筒幻靼祝瑢﹃愭?,我的三叔三嬸都是再隨和也沒有,早就把她看成是編外的家庭成員,可是偏偏是她們,這么踴躍地扮出邪惡的婆家人的嘴臉。

陳嫣不是感覺不到她們倆的敵意的,只不過,她以不變應(yīng)萬變,頗有大將之風。比如今天,三嬸要她來家里吃飯,當她知道鄭東霓和鄭南音都在場的時候,——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覺得她眉宇間簡直是有點興奮的。眼睛發(fā)亮,渾身上下更是透出一種有意為之的從容不迫。相反地,她來家里時,若是這兩個敵視她的人都不在場,只剩下三叔三嬸和藹可親的春風化雨,我就能很明顯地感覺出她的意興闌珊。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與人斗,其樂無窮。著實讓我嘆為觀止??墒遣还茉趺凑f,只要她開心就好。她高興,我就高興。

不過讓我不高興的事情還是意想不到地來臨了。我們倆在樓下的時候,我意外地看見了鄭南音的——男朋友,我在心里咬牙切齒,但是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已經(jīng)聽見了“男朋友”這三個硬邦邦的字像是金屬劃著玻璃一樣,在我的大腦里發(fā)出刺耳到讓人牙齦發(fā)酸的聲響。

臭小子。不想活了。明明知道鄭南音家里有兩個人都是他自己學校里的老師,居然敢公然跑到樓下來等人。也不知道該說他勇氣可嘉,還是該說他簡直不把統(tǒng)治階級放在眼里。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單元門外面,頭一抬,看見了我。臉上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并且大方地跟我說:“鄭老師好。”

相形之下,小家子氣的反而是我。于是我也只好風度翩翩地說:“你好,蘇遠智。高三啦,很緊張吧?!?/p>

哪知這小子不慌不忙地說:“現(xiàn)在的劉老師,是比您那時候要嚴得多。我今天就是來等鄭南音,一塊兒去上劉老師的輔導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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