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貧乏時代，墻上人頭像和涉及個人生活作風的評語立刻成為大眾節(jié)目。第二天一早，來參觀的人像樹上的麻雀，一個個嘰嘰喳喳，飛走一群，又來一群。漂亮“女流氓”是大家議論焦點，從內(nèi)涵擴展至外延，給觀眾留下豐富遐想?；屄動嵈掖亿s來，墻上字跡初看似曾相識，細辨竟出自自己兒子之手，臉當時就氣青了！先將頭像和惡意攻擊標語擦去，再去找大兒子算賬。我被拎著耳朵一路揪回?！澳憬裉毂仨毥o我說清楚?！被屪笠挥洿蠖?，咆哮道，“你為什么在墻上寫‘呂玉清是女流氓’？！”右一個大嘴巴，厲聲質(zhì)問：“你為何要罵你媽是大混蛋？！”我咬緊牙關，一言不發(fā)，仿佛受刑的地下黨。虎媽看得越發(fā)來氣，左右開弓，一直打到大兒子滿臉桃花開，栽倒背過氣，才撇下我悻悻而去。這頓臭揍讓我終生難忘。以后我也見過許多父母打罵孩子，和虎媽那次施虐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聽罷同伴血淚控訴，驗過好友身上傷痕，趙大壯抓耳撓腮，一籌莫展。這事擱在別的惡婆娘身上，躲在暗處一把彈弓就能解決問題。偏偏施暴者是虎媽，委實不大好辦。我靈機一動，附在同伴耳邊面授機宜，大壯聽了連連叫好，取來筆墨紙硯，提筆一揮而就。北城門是我倆上小學的必經(jīng)之路，城門洞里常見紅紙黑字仿道士敕令“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光”。過往行人見怪不怪，多數(shù)人看都不看。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許多人圍著觀賞。新敕令筆跡稚嫩，像是出自小孩子之手?？聪『钡脑骄墼蕉啵檬抡叽舐暷畹溃骸疤旎驶?，地皇皇，我家有個惡婆娘，過路君子罵三遍，我媽不敢再猖狂！”聽的，看的都笑，都說這娃可憐，當媽的可惡！想必是娃娃被后媽打得受不了，上街向人民群眾呼喚公道！一對始作俑者一旁偷著樂，像阿Q一樣，懷著轉(zhuǎn)敗為勝的愉悅心情，兩人手牽手，一路蹦蹦跳跳去上學。

我上小學三年級時，父母爆發(fā)婚后最激烈的一次爭吵，起因是：困難時期，父親將本應定點銷售給飼料廠和釀造廠的一部分陳化糧私自低價賣給鄉(xiāng)親。直到家鄉(xiāng)來人，母親才知道此事，當即臉色大變！客人剛出門，母親就大發(fā)雷霆，罵我爸腦袋讓驢踢了！當了個破糧庫主任，全家人從沒沾過你一粒米的光，卻在外面混充善人，到頭來害了自己，還得連累一家子！父親凄然回答：“我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父母去世，全靠村里人幫忙下葬。現(xiàn)在鄉(xiāng)親們遭難，我不能看著他們活活餓死！要得公道，打個顛倒。這事?lián)Q了你，你說該怎么辦？”母親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盡顯鐵石心腸，惡聲惡氣地說：“荒年無六親，這年頭誰顧誰！他們餓死不餓死，關我姓呂的屁事！”父親臉色鐵青，手哆嗦著指向自己老婆，“你、你、你……”氣得說不出話，最后憋出一句，“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