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兩段軼事，他老人家講了無數(shù)遍，我們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虎媽卻嗤之以鼻，譏為“一群土鱉”。兩人彼此看不上眼，媽媽罵老公：“蠢頭蠢腦，冥頑不靈，山溝里鉆出來的鄉(xiāng)巴佬?！备赣H回?fù)衾掀牛骸摆呇赘絼荩ɡ菆D，城里資本家家庭出來的寄生蟲?！备赣H提起老婆就嘆氣，說他倆壓根不是一路人，說要不是看在六個孩子的分上，早與呂玉清離婚了！父親評價自己配偶：心胸狹窄，言語尖酸，待人刻薄。他對大兒子說：“別的女人自私在外面，對家人無私，你媽自私在骨子里，她做事從來只為自己著想！”父親語重心長地告誡我：“爸爸為什么給你取了這么個名字？就是希望你從小行得端，立得正，不要受你媽的不良影響，成為一個勇敢正直善良的人——不隨波逐流，不趨炎附勢，不落井下石，不傷天害理，遇事堅持獨(dú)立思考，肩膀上永遠(yuǎn)長著自己的腦袋！”七歲的兒子頭點(diǎn)得像雞啄米，心里卻似懂非懂。長大以后，我才體會到：父親要我走的是一條看似光榮，實(shí)則長滿荊棘、遍布陷阱、結(jié)局通常不妙的人生之路。

我一直以為母親將對丈夫的怨恨轉(zhuǎn)移到幾個子女身上?！按蝗缗ｑR，所望有過于圣賢?！被寣α鶄€兒女要求近乎苛刻：說話不許帶臟字；吃飯不準(zhǔn)吧唧嘴；每次考試成績必須名列前茅；男孩子走有走形，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女孩子須笑不露齒，坐必合膝?；屪詈拚l抖腿，說“男抖浪，女抖賤”，一看就是少家教！兒女睡覺姿勢都有講究，“蜷龍匍鳳仰挺尸?！弊优估镅雒嫠X，那叫屁股癢了自己找抽?；屪顭┡⒆佣喑?，餐桌上非打即罵：“吃吃吃，像豬一樣就知道吃！把自己吃成肥妞，長大看哪個男人會要你！”教育六個孩子費(fèi)時費(fèi)心費(fèi)力。母親注重家教卻缺乏耐心，肢體語言多過口頭教育，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大嘴巴子是其家教快捷方式，抽嘴巴男女有別：女孩單擊，男孩則左右開弓，以致我們幾個臉上常掛著幌子。這些勉強(qiáng)還能忍受，最可怕的是雞毛撣子當(dāng)刑具，藤條威力驚人，抽下去立刻暴起條條血痕，很快滲出血珠，至今想起，仍令人膽戰(zhàn)心驚。晚餐是集中教育時間，吃下去的東西在喉嚨里哽住，饃含在嘴里疼得咽不下去，孩子們們挨了揍還不許哭出聲，一個個捂著腫起的腮幫子默默流淚。提起呂護(hù)士家教厲害，家屬院無人不曉，是出了名的虎媽。

今晚家教力度超過往常，理由是：九歲大兒子挨揍時，竟敢朝老娘瞪眼。這還得了！捂著頭上暴起的疙瘩，我悲憤交加出了門，攢了一肚子怒氣無從發(fā)泄，來到僻靜處，用粉筆在墻上畫了個燙發(fā)女人頭像，旁邊寫著：“呂玉清大混蛋！”邊哭，邊朝上面吐唾沫，光吐不解氣，又用腳踹，邊踹邊哭喊：“呂玉清，王八蛋！我讓你打我，看我長大怎么收拾你！”臨走，又在頭像旁添了一行字：“呂玉清是女流氓！”折騰一番，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懷著怨仇已報的心情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