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的貢獻顯然是不可磨滅的。在尋找并發(fā)現(xiàn)作品及流派的最早淵源、確定它們之間的親緣和從屬關系的同時,面對著各種形象紛繁復雜的外貌——其中諸多的勢不兩立的美學觀點互相借鑒,借以在精神領域建立自己羽毛未豐的排他性——考古學逐漸地確立了它們在原初階段的類似性,以及隨后在其沿革過程中幾乎屢見不鮮的發(fā)展的平行性。無論在任何地方,站在藝術家身后的考古學家,在重新發(fā)現(xiàn)人類活動的足跡方面都為我們提供了巨大的幫助。在我們中間,今天能夠與最出乎意料的藝術形式進行直接接觸的那些人,顯然并不一定了解,這種聯(lián)系的建立是以往長期教化結出的果實,而考古學家就是最好的工匠,對此考古學界深信不疑。那些懷著極大的輕蔑,對考古學家的冷峻態(tài)度不屑一顧的人,恐怕在很大程度上,要感謝他們的冷峻性,至少要感謝他們提供了若干方法,使自己得以將這種冷峻性變得優(yōu)美、高雅。
今天,我們對那些大言不慚的人嗤之以鼻,他們不是對埃及的雕塑所體現(xiàn)的高度的靈性表現(xiàn)出有限的憐憫心,就是對印度的淺浮雕寓意深刻的獸性出言不遜、大為不恭。然而,過去也曾有一些藝術家持有和這些人相仿的態(tài)度。我不能肯定米開朗琪羅會在一尊埃及巨像前聳過肩膀,但我確信菲迪亞斯若能轉(zhuǎn)世,一定會把倫勃朗的作品付之一炬。從造型角度看,考古學就是動物學的分類學??脊艑W在最基礎的部位上,不知不覺地重塑了包羅萬象的藝術形式的內(nèi)在統(tǒng)一性,并且使具有世界性的人得以在精神領域認識自我。倘若有朝一日這個世界性的人果真會在社會上出現(xiàn)——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對是否承認他將持保留態(tài)度。但是,如果某些人能夠從存在于世間的多種多樣的崇拜偶像中,選取出唯一的一個可以激活其他偶像的天神,我相信,我希望,能和這些人分享同樣的快樂。恐怕不久我就會嘗試從所有這些偶像中,分離出這位天神的某些特性來。
不過,這不是本書的意圖,這里的篇幅有限,無法包容這一命題。我欣慰地體察到讀者們焦急地期待了解我要為他們描述的藝術發(fā)展、沿革的歷險史,但是,我切望他們不要指望,在我們有幸共同吸吮這朵鮮花的芬芳前,就急不可耐地先去采摘這朵鮮花。從跨進這部著作的門檻起,我不希望在我和讀者之間,存在哪怕是最小的一點誤解。我已經(jīng)告知讀者,在這部十年前寫出的著作中,我很難辨識自己的面貌。本書開端部分構成了對藝術的實效性的辯護詞,盡管它是相當晦澀并且通常又是較為粗俗的。我不希望自己態(tài)度曖昧、模棱兩可。我始終認為藝術具有實效性。在這一方面,我甚至變得更加固執(zhí)。藝術不僅具有實用價值,而且肯定無疑,其有益性對我們來說僅僅次于食物?;蛟S藝術的有益性還要高于食物,因為說到底,我們每天吃下食物,目的乃是維持使我們得以消化、吸收在我們身邊不斷顯示和變化著的、能為人們帶來恩惠的幻想世界的熊熊火焰,乃是為了重鑄和擴散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