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受訪者提供的畫冊、書信、文章、圖片;本文也受益于《川流不息:四川美術(shù)學院油畫系教學、創(chuàng)作文獻集1977-2010》、何多苓繪著《天生是個審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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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名的人從教學樓一直排到黃桷坪街上很遠的地方。黃嘉在隊伍里站了半天,幾乎沒向前挪動過,總有人加塞。前一天,她從上午8點排到下午5點,沒能接近那張發(fā)放報名表的長桌。
“這樣不行。”陪著黃嘉的母親說。她是當年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法律系的畢業(yè)生。她走到隊伍前面向老師們提議:“你們得發(fā)號,這樣才有秩序?!?/p>
四川美術(shù)學院的幾位老師正在接收報名者遞交的畫作,同時測試他們有無色盲。老師們也被眼前的人海搞暈,再騰不出手來。黃嘉的母親借了紙,裁成小塊,寫上號碼,在隊伍里挨個兒發(fā)。這天傍晚,黃嘉報上了名。
200多千米外,達縣鋼廠鍋爐工羅中立正在宿舍里打家具,被車間同事喊去接未婚妻的電話。電話是從縣城打來的,通報大事:今年高考恢復了。未婚妻在電話里說:“我征求了我父母的意見,羅二哥,你還是考個大學嘛!”如今的四川美術(shù)學院院長羅中立告訴我,當時,他未來的岳丈是達縣中學的校長,岳母也是文化人。
聽到高考恢復的消息后,29歲的羅中立算了算小賬:自己現(xiàn)在拿的是工人工資,每個月29元5角;大學畢業(yè)后拿干部工資,每個月52元5角,考一下也無妨。于是他忙完手里的活,在報名的最后一天急急地走了20多里山路,趕到四川美術(shù)學院設在達縣的招生點。
晚了,報名已截止。羅中立開始跟招生老師好說歹說,說到自己的母校四川美術(shù)學院附中時,對方臉上起了變化。眼前這位,正是四川美術(shù)學院附中的教書先生。當時招生決定權(quán)由工宣隊、軍宣隊領導掌握,但懂行的老師可以提議,羅中立就這樣擠進了1977年的四川美術(shù)學院報考名單。
這一年,29歲的何多苓正在成都市幼兒師范學校當美術(shù)老師。他也是最后一天報的名。
“當時糾結(jié)的是工作不錯,比較輕松,收入也穩(wěn)定。已經(jīng)干了四年半,滿五年才能辦理停薪留職,要考四川美術(shù)學院的話,等于就放棄工作了。我猶豫了一下,后來還是覺得機會難得,因為30歲以上就不能考了?!痹诔啥妓{頂藝術(shù)中心的工作室里,何多苓對我說。
這一年,跟何多苓一起學過畫畫的有:
成都少年才子楊謙(后改名楊千);
川大子弟李珊;
何多苓家隔壁的正在一家工廠子弟小學當老師的回城知青羅群;
正在成都市美術(shù)社為各單位禮堂畫毛澤東肖像的程叢林、周春芽和華堤;
正在川東南古藺縣小心翼翼地畫領袖肖像的黃同江;
正在川東萬縣一家工廠里寫標語、畫宣傳畫的秦明;
正在川東北南充縣劇團當美工的陳宏;
已從部隊轉(zhuǎn)業(yè)、正在重慶北碚區(qū)一家電子管廠當干部的高小華;
上海的“高六八”(1968年高中畢業(yè))、之后支援三線建設、正在成都某工廠生產(chǎn)第一線三班倒的周鳴祥;
正在川黔交界處綦江縣重慶鋼鐵公司下屬礦山當工人的羅小航;
正在宜賓縣塑料廠當工人的莫也;
正在云南省晉寧縣二街公社插隊的張曉剛;
正在重慶長壽湖深處的知青點堆柴山、畫風景的李犁;
正在另一個知青點假裝手臂受傷埋頭復習文化課的朱毅勇;
正在重慶市十二中念高二的陳安?。?/p>
正在成都市某中學念高一的雷虹……
他們帶著各自迥異的背景和經(jīng)歷,紛紛搭上了1977年的高考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