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鵝與母鵝
從這里,我們清楚看到,永遠對人的獨特性和差異性充滿好奇、筆下也多是圓形人物的鐵伊有多么不像個類型小說家;我們于是也就不難理解,何以站在類型小說家讀者至上的觀點,克里斯蒂要譏諷她的小說“沉悶”“瑣碎”。
類似的指責嘲諷方式和用語其實一直是我們頗熟悉的,甚至上升到比鐵伊更了不起的作家及其作品頭上。包括《安娜·卡列尼娜》“拖泥帶水啰里啰嗦”,《追憶似水年華》“瑣碎不堪不知所云”,《罪與罰》“沉悶無聊看不下去”云云——一個讀者當然有權利做如此的主張(只要他不在乎暴露自己的能力和程度),但我們得說,上述我們所列舉的這三部小說,都是人類思維創(chuàng)作領域里的偉大瑰寶,是毫不僥幸經(jīng)歷了時間的錘煉仍屹立如喜馬拉雅山的真正高峰。姑且不論它們曾打開我們多少理解人性的新視野,純就閱讀當下的感受而言,它們也確確實實帶給一代代有洞察力、有感受力和鑒賞力的讀者驚心動魄的美好閱讀過程。
西方有句俏皮的諺語叫“公鵝的好菜不等于母鵝的好菜”。沉悶或好看與否亦因著看書人想望、程度和感受力的不同,而可能有著天壤之別,不是一個容易爭吵的題目,但借助福斯特有關扁形人物和圓形人物的區(qū)隔論述,我們可以得到一個較心平氣和分辨公鵝和母鵝的方法和閱讀基本策略,不必動輒拿一些名為“瑣碎”“沉悶”“無聊”“難看”等等的磚塊互砸。
畢竟,文學的閱讀和欣賞不是數(shù)人頭的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問題,而是各從其類,每個人奮力尋求并享受會讓他真正內(nèi)心悸動的好作品。
我是鐵伊這一派的,始終迷醉她對人性差異的強大好奇,以及精準中帶著優(yōu)雅幽默的描述文字,更重要的是,她那種甚至會跑出火氣的強大現(xiàn)實感和正義感,國內(nèi)一位讀書版面的極用功女記者曾告訴我,“這個女人的社會意識可真是強??!”——你會期盼有多幾個這樣的作家,甚至社會上多幾個這樣的人。
至于她選擇了辨識不易、解讀不易、而且傳述不易的方式寫小說,從而把“全球總行銷逾五億冊”“推理小說女王”的世俗榮銜讓給和她一時瑜亮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甘心站立在一個層次較高而掌聲不易到達的位置,我想,這是求仁得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