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老師家出來,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我們爺兒倆冒著大雨,騎車回家。大雨算得了什么?而且幸好在下大雨,我們爺兒倆都淋成了落湯雞,這樣,郎朗便看不見我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打擊實在太大了。別說才10歲的郎朗,連我自己也遭受了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我們的希望破滅了。我們從沈陽來到北京,得了那么多第一,被大家看做“天才”,我的工作也辭掉了,全部心血都放在郎朗身上,一切還沒有開始呢,就結束了嗎?這確實讓人難以接受。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我們看不到路在哪里。
在這期間,老天爺仿佛有意要考驗我們,正在我們失去老師,陷入空前的迷茫和人生的最低谷中掙扎的時候,一天,在中央音樂學院我碰見了一個熟人。碰見他,就好比在我們劇痛的傷口上再撒上一把鹽。
我碰見誰了?正是當時跟郎朗一塊在少年宮參加東北三省少兒鋼琴比賽的呂琪和他爸爸。這個男孩跟郎朗一個組,得了第二名。我們在沈陽比賽的時候就認識了。這個父親在一個大廠的工會工作,有一次他在體育場組織比賽,我看見他了,當時他作為工作人員在場上走來走去,胸前掛個牌兒,神氣十足。我當時的感覺,好像他比我們公安還牛。這次他領著兒子來北京是來參加凌遠的師生音樂會。而且人家還上臺了。
他一見我就問:“怎么樣啊,現在?”我能怎么說呢?我簡直無地自容啊,只好支吾著說:“嗨,繼續(xù)學學唄。”“那你們老師是誰?”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我說看看吧。所有這些從沈陽來的人,都知道我是辭了職來的,而且已經提前半年來。當時北京有一批沈陽來的學生,包括當初跟郎朗一塊兒比的李進已經考進了附小,而且就是我們現在這個老師的學生。呂琪的爸爸馬上提高嗓門說:“我們—凌遠!”那神態(tài),那個牛。我心想,沒準兒,他已經知道我們被老師開了的事吧?
他們剛來,竟然一步找到凌遠老師了。
回去我把這件事對郎朗講了,郎朗壓力很大,說:“見到呂琪,我們怎么跟他講啊?他要問我們,我們怎么說啊?”
在這一生中,我從來沒有像那個階段那么絕望過,可以說跌到了絕望的深淵。我工作辭掉了,帶著郎朗來到北京,懷著走向世界的夢想。對郎朗的天分我那么堅信,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雖然我口頭上并沒有對郎朗說出來。可沒想到,在北京,還沒跨出第一步呢,就……
就是在這個時候,發(fā)生了不該發(fā)生的一件事。
郎朗說:“我才不回沈陽呢!”
這段時間,郎朗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郎朗這孩子非常懂事,他比過去更加自覺,不惹我生氣,練琴更刻苦。雖然沒老師,我們還是堅持練琴。我問郎朗,回不回沈陽?我才不回沈陽呢!郎朗說。其實,郎朗很想媽媽,也很想念沈陽。但他知道,我們必須留在北京。這是通向世界的第一步。這一步必須要邁出去。不回沈陽也是我的想法。讓我這么灰溜溜地回去,我還不如死呢。我和郎朗的想法總是驚人地一致。
這一天,放學后,郎朗沒有按照往常的時間回家,我站在11樓的陽臺往下看。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會站在陽臺上往下看,郎朗總是非常準時地出現在我視線中,放學后他從來不瞎玩。
可是今天他沒有準時出現。一個小時過去了,他仍然沒回來。兩個小時了,我心里越來越焦躁不安,心想這孩子干什么去了?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居然還有心思去玩,還玩這么久不回家?太不爭氣了!我完全失去了冷靜,所有的苦難和恥辱都在這兩個小時里面發(fā)酵了。拒絕教我們的那個老師的尖刻話語也回蕩在我的腦海里,什么“土豆的腦袋、武士道精神、打砸搶的風格”……所以,當我看見郎朗的身影終于出現的時候,一陣暴怒冒了上來。郎朗一陣小跑回到家里,看到我的臉色,他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第一句話:“你回沈陽吧?!?/p>
他說:“我才不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