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也夫先生的《代價論》在哈佛燕京叢書里出版了,書在手邊放了很長時間都沒顧上看——我以為如果沒有精力就讀一本書,那是對作者的不敬。最近細看了一下,覺得也夫先生文筆流暢,書也讀得很多,文獻準備得比較充分。就書論書,應該說是本很好的書,但就書中包含的思想而論,又覺得頗為抵觸。說來也怪,我太太是社會學家,我本人也做過社會科學的研究工作,但我對一些社會科學家的思想越來越覺得隔膜。
這本書的主旨,主要是中庸思想的推廣,還提出一個哲理:任何一種社會倫理都必須付出代價,做什么事都要把代價考慮在內,等等。這些想法是不錯的,但我總覺有些問題當做技術問題看比當原則問題更恰當些。當你追求一種有利效果時,有若干不利的影響隨之產生,這在工程上最常見不過,有很多描述和解決這種問題的數學工具——換言之,如果一心一意地要背棄近代科學的分析方法,自然可以提出很多的原則,但這些原則有多大用處就很難說了。中庸的思想放在一個只憑感覺做事的古代人腦子里會有用——比方說他要蒸饅頭,記住中庸二字,就不會使饅頭發(fā)酸或者堿大。但近代的化工技師就不需要記住中庸的原則,他要做的是測一下PH值,再用天平去稱量蘇打的分量??偠灾?,我不以為中庸的思想有任何高明之處,當然這也可能是迷信分析方法造成的一種偏見。我聽到社會學家說過,西方人發(fā)明的分析方法已經過時,今后我們要用中國人發(fā)明的整合方法做研究;又聽到女權主義者說,男人發(fā)明的理性的方法過時了,我們要用感性的方法做研究。但我總以為,做研究才是最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