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我挪用“游蕩”一詞，所意指的是進入城市的一種方式。如何進入城市？這是一個問題，城市的真正中心在哪里？到了天安門、長安街，到了外灘、淮海路，到了西湖，是否就已經(jīng)進入了北京、上海、杭州？也許，應當區(qū)分城市的兩個層面：標志物與日常生活；相關的兩個層面是：游人與定居者。

嚴格地說，城市里沒有定居者，至少，沒有土著，所有的人都是游人，或者說，是游人的后裔。所以說，城市本身具有游弋不定的色彩。你一眼望去，往往很難區(qū)分定居者與游人。在街道上，都是陌生人，聚集在東南西北的街道，來或者去，誰也不會為誰停留。然而，游人與定居者的分界并非虛無，正是此種分界，構成了城市曲折的韻味。

與游人對應的物象是標志物，與定居者對應的狀態(tài)是日常生活。標志物從日常生活中游離而出，成為一個記號，為著游人，尤其是游客的觀光而存在。我們到一個城市，必得驅車去一個或幾個標志物去觀看，以為看過以后，就算到過。而事實上，游人與標志物只是漂浮的街景，它們只是一個城市的輪廓，虛幻的影像，城市里某些凝固的氣味，必須從定居者的生活之處去尋找。

而這，恰恰是游蕩的樂趣。即使是一個定居者，如果只是每天在你的城市里穿行，你永遠不會發(fā)現(xiàn)你所居住的城市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底色。從主干道上岔開去，沿著一條街道慢慢向前走去。就像鄉(xiāng)村的后面，有后花園之類的秘密場所；在城市的臉面后面，也到處流蕩著另一種氣息。在繁華大街的兩邊，是網(wǎng)狀的支線，把城市的日常生活編織起來。有意思的是，許多人不會往旁邊岔開去去，他們只是在主干道上來來往往。

我自己在一個小區(qū)住了近十年后，某一天，偶然游蕩開去，才發(fā)現(xiàn)就在我們的旁邊，曲里拐彎地隱蔽著一個村莊。在高樓大廈的包圍里，仍然過著鄉(xiāng)村式的生活。這是游蕩才能發(fā)現(xiàn)的秘密：在城市，有時候幾乎是一街之隔，就是另一個天地，也就是說，在同一個城市，人們其實生活在不同的時間與空間。

當你從城市的這一頭游蕩到那一頭，不僅僅是空間的置換，同時也是時間的置換。在紐約、巴黎，或者在上海、廣州、北京、香港，當你從商業(yè)中心的華麗，遁入那些后面的街區(qū)，你會發(fā)現(xiàn)不同價值觀念、生活方式、社會地位的人群，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區(qū)域，那些街道，無形中像邊界，模糊而又清晰地把人群區(qū)分開來，各自相安無事，在同一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