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性與族權:《白鹿原》中的性文化意蘊(8)

“靈光”的消逝:當代文學敘事美學的嬗變 作者:梁鴻


四、性對權力的反控能力

應該進一步說明的是,我在這里反復講述的性,并非僅僅表示人的自然欲望,而是作為歷史意義和話語的一種代表。它是被放在中國封建政治制度序列中的一個歷史存在。《白鹿原》是當代文學中具有清晰家族意識的典范文本,尤其是如果我們從性和權力的關系入手,就會發(fā)現(xiàn),文本中蘊含著一種新的含義,即性對中國封建家族制度的形成和發(fā)展具有強大的反控作用,它甚至在觀念層面上起著一種“破舊立新”的催化效果,這是以往評論家們所忽略的問題。

中國封建家族倫理(權力層面)對性的態(tài)度從來都是否定的,要么抵制、排斥、拒絕,要么阻礙、偽裝(夫妻“相敬如賓”即為一例),從本質上講,權力想讓性按它的意志行事。在婚姻中,它只肯定性的生育功能,而完全否認性欲中愛欲的存在,奇怪的是,在對婚姻之外的性關系上,卻承認性的愉悅功能,但完全是一種否定和鄙視的態(tài)度,這也許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權力制度有意的取舍:它把性只看作權力的實施對象,而否認性的自在性和完整性。壓抑愛欲只能把性愛引向“純粹性欲”的軌道,用只能給人帶來短暫快感的性欲滿足替代人的愛欲的滿足,小娥最后徹底的墮落即為一例。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小娥幾乎參與了白鹿原上每一次大的爭斗并在爭斗中起了決定性作用。以她為核心,結成一張性關系網,和以白嘉軒為代表的“白鹿精魂”做對抗并在不知不覺中微妙地改變著固若金湯的封建家族倫理和結構形態(tài)。由于小娥、鹿子霖背上“亂倫”的罪名并決定性地使他走進豬狗的行列;而白鹿原最好的長工鹿三的“鬼附身”則是他內心信念全面崩潰的外化。小娥好像起到一個橋梁作用,送他們進入一個背后的世界。

中國封建“性”文化的絕對二元化無形中突出了性的地位,性和權力對立,性欲和愛對立,這種嚴格僵化的禁律本身就違背了家族倫理的意愿。作者再三滿懷激情地描寫“第一次”,字里行間充滿瑰麗的想象和難以形容的愉悅,無論是黑娃、孝文、孝武還是白嘉軒本人都從中體驗到一種人生的寬厚和存在的永恒,性的“第一次”幾乎成為他們跨入成人行列的一個儀式,性欲在此時也自我升華為對世界、人生和對女人的愛,但是,壓制和約束隨之而來,性再也沒有那種永恒的魅力。這是中國封建文化的大悲劇?!翱酥飘a生了文明,克制的加強又發(fā)展了文明。這樣的文明勢將導致自我毀滅?!边@幾乎是一個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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