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的三毛,將屈辱藏于心底,始終沒有流一滴眼淚。這件事,她沒有告訴父母,而是如往常一樣,去學(xué)校上課??僧?dāng)她走進教室,看到桌椅,竟莫名地暈倒。從此,三毛患上了自閉癥。這種癥狀,一日比一日嚴(yán)重。有時候,早上剛起床,想到要上學(xué),就會瞬間暈過去,失去知覺。
她不愿道出這一切因由,又不肯再去教室上課。唯一的辦法,就是逃學(xué)。那時三毛的心,已是浮塵野馬,她對凡世,不敢再有依賴。她渴望飄零,害怕面對熟悉的人和事。可滾滾紅塵,茫茫人海,除了家,她又能逃到哪兒去?
“世上再沒有比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們都是很溫柔的人?!边@是三毛說的話,讓人心痛亦心酸。三毛逃學(xué),沒有選擇去山水秀麗的景區(qū),沒有去車水馬龍的鬧市,而是選擇了去公墓。因為她覺得,死人是溫柔的,他們不會說話,和他們相處,三毛覺得安心。她恐懼傷害,也不需要關(guān)懷;她怕結(jié)識敵人,亦不需要朋友。
那段羞辱,已經(jīng)成了一道永難愈合的傷,三毛任何時候回憶,都會疼痛難當(dāng)。往后的日子,三毛在六張犁公墓、陽明山公墓、北投陳濟棠先生墓園,以及市立殯儀館附近一帶的無名墳場游蕩。捧著一本書,在墓地毫無顧忌地閱讀,三毛覺得這是莫大的幸福。
墓地,是她今生看過最冰冷,也最慈悲的地方。墳場寂靜,只能聽見風(fēng)在私語,她仿佛可以看到,那些亡魂窺探關(guān)切的眼神。在這里,沒有開始,沒有結(jié)局;沒有離散,也沒有悲歡。她甚至想過,就在這里做一個守墓人,這一生,再無需啟程,再不用假裝快樂。
其實墓地只是給了三毛,一個暫時做夢的空間。這里,又何曾真正肯將她收留。三毛知道,唯有死,才真正可以與墓地永不分離。這個偏激固執(zhí)的女孩,到后來,果真做過幾次傻事。初次輕生,算是獲救。但最后那次,她總算如愿以償,和她所謂溫柔的人,永遠(yuǎn)相處了。
三毛的逃離,讓我想起幼年時一些散亂的片段。那時,經(jīng)常獨自躲在鄉(xiāng)村的石橋下,聽流水聲,和花草為伴。所不同的是,我不是為了逃學(xué),也不是為了躲避紛亂的世事,只是喜歡,那份不被人打擾的寧靜。潺潺流水,可以將夢帶去遙遠(yuǎn)的地方,偶爾打身邊走過的云彩,亦是那么的神秘而溫柔。
記憶輕淺,只有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情境里,才會若有若無地想起。當(dāng)年流水,就那樣一去不回頭,帶走的,還有一段最美的光陰。這些年,看淡了風(fēng)景,嘗倦了人情,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舊路。我所藏身的石橋,三毛所游蕩的墓地,年年依舊在,只是誰又做了過客,誰又做了主?
逃學(xué)的日子,雖然輕松自在,卻也擔(dān)驚受怕。起先曠課兩三天,三毛還會去上一天的課。到后來,她一失蹤就是三五天,一個多星期。她把父母給的零花錢,攢起來買書,墓地一片寂靜,唯她獨醒。
幾個月過去后,學(xué)校給三毛的家里寄了一封信,她的逃課生涯,就這樣無聲地落幕了。她不肯再去上學(xué),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躲在一個人的世界里,才覺得安心。她的自閉,讓父母覺得于心不忍,只好到學(xué)校辦理休學(xué)手續(xù),至此,三毛休學(xué)在家。
這一休,就是七年。這七年的光陰,對三毛來說,痛苦而漫長。盡管她有了自由,但她給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鎖。這把鎖,不但沒人可以開啟,也因了時間的積累,銹跡斑斑。窗外的云,天邊的月,各有等待,各有去留。只有她,像一片被季節(jié)遺失的葉子,迷惘中,找不到年代,記不住往來。
恍然間,人生成了一本無字的天書,茫然如她,不知該如何注解,如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