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日大雨,她自圖書館回家,一進門,便看見父母的行李堆放在玄關(guān)。
方倍喜悅地大聲叫:“爸,媽?!?/p>
管家出來:“噓,噓?!?/p>
“什么事?”
“他們剛上樓,形容憔悴,說是累得不得了,需要休息,叫你不要吵他們?!?/p>
“可是身體不適?”
“我也這樣問,他們說不必叫醫(yī)生?!?/p>
方倍驚疑不已,“幾時回紐約?”
“不去了?!惫芗乙嘤X意外。
“什么?”那做到一半的工程,又如何處理?
“待他們休息過后,才慢慢問吧?!?/p>
方倍輕輕走到樓上,只見主臥室房門虛掩,她輕輕推開,看到母親俯睡,臉埋在枕頭里。
父親呢,方倍四處張望,忽然想起客房,過去探望,只見父親和衣躺在床上。
兩人都好似打完仗,累得不能動彈。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倆一向有用不完的精力。
對王正申孫公允夫婦來說,倦是弱者行為。
當(dāng)晚方倍滿懷納悶上床休息。
她翻閱報紙,讀到一段小啟事:“給我美麗的母親,八月十五日,我再也不能擁抱你,也見不到你的微笑,傷痛無限,唯一安慰是知道上主召你回家安息,不久我會再度在你懷中,愛女莉莉上?!?/p>
方倍嘆口氣,熄卻床頭燈。
就在這時,她聽到主臥室發(fā)出轟隆一聲響。
呵,方倍想,他們起來了,她剛想過去問候,忽然聽見摔東西的聲音,不知是什么瓷器,撞到墻上,碎成一萬片。
真可惜,主臥室里每件擺設(shè),都經(jīng)母親千錘百煉目光挑選,全屬精品,有一套小小法國露絲出品流金玻璃小花瓶,可愛玲瓏,不知能否存活。
每個孩子都聽過父母吵架,世上有全無爭執(zhí)的夫妻嗎?大抵沒有,方倍一向不管大人的事,通常她都會躲在房間佯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有時母親問:“昨晚你聽到什么?”她通常裝作茫然問:“嗄?”母親也就放心了。
不過,他們也不是時常吵架的夫婦,有問題,在早餐桌上以會議形式解決,如果再嚴(yán)重一點,會找來律師陪同商議。
今次大發(fā)雷霆,是罕有事件。
聲響并沒有停下,接著,是家具移動聲,吆喝斥罵聲。
“你竟如此糊涂!”
“我完全不知實情,我遭代理欺騙?!?/p>
“你不會驗一驗?掛在大堂中座,頭頂只差幾尺,你就不辨真?zhèn)?。?/p>
呵,方倍驚心,東窗事發(fā),是那些染色玻璃出了紕漏。
“我沒想到,我付出高價?!?/p>
這時,有人輕輕推開方倍房門,原來是管家。
方倍握著管家的手,她坐到床邊。
方倍問:“可要過去看看?”
管家搖搖頭。
方倍輕輕問:“會流血嗎?”
“他們是斯文人?!?/p>
“是,”方倍苦笑,“你認(rèn)識他們的日子比我長。”
管家問:“是什么事,公還是私?”
“一向都為公事。”
私事上,這對夫婦也像合伙人一般,并無激情。
管家說:“我回地庫休息,你不要怕?!?/p>
管家疼惜方倍,仍當(dāng)她是小孩。
她離去以后,方倍聽見母親長長嘆息的聲音。
父親高聲說:“把那代理人抓出來向柏爾曼說個明白?!?/p>
孫女士反問丈夫,“怎么說,一個猶太人對另外一個猶太人說:‘柏先生,十七世紀(jì)法國水晶燈固然是仿造的,可是,府上所有古董,都是三年舊的真貨’?”
如果孫氏夫婦的聲音不是那樣苦惱,方倍真想笑出來,這是為上得山多終遇虎現(xiàn)身說法。
孫公允頹然說:“沒想到柏爾曼會即時翻臉?!?/p>
“他說猶太人最恨被騙!即時發(fā)律師信叫我們停工,并且要刊登大小啟示揭發(fā)我們?!?/p>
“這不是大炮轟螞蟻嗎?”
“你,都是你的錯?!?/p>
孫公允忽然累了,“我愿一人承擔(dān),當(dāng)時你在亞利桑那,毫不知情,你速速與我離婚拆伙。”
沒想到王正申這樣回答:“這也是辦法,我立刻叫司徒律師來一趟。”
方倍大吃一驚,忍無可忍,走到隔壁房間,推門進去。“爸,媽?!?/p>
方倍張大嘴巴,不相信眼前就是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