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怕人家說她有“地富思想”,卻終于逃脫不掉。小說受到詰難,正是由于它所體現(xiàn)出來的“政策”,與官員腦子里的“政策”不相符,作者從生活出發(fā),官員從政策條文出發(fā),而政策也在不斷變化調整中,且會有或“左”或右之誤,以“政策”來苛求作家,創(chuàng)作就實在太難了。
嚴家炎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說,像土地改革這樣改天換地的革命,“發(fā)生這樣那樣的偏差恐怕是在所難免的,正因為如此,中共中央一直在緊密地跟進和改進、盡可能地糾偏和糾錯。也因此,伴隨著土改運動而同時進行的土改敘事,就是一個政策性極強的重大政治題材,它既被迫切地需要著又不能不慎重從事。既然‘茲事體大’,則不論《太陽照在桑干河上》還是《暴風驟雨》的寫作與出版,雖然都出自久經考驗的左翼名家之手,卻都不可能是一個單純得只由作家個人獨立為之的純文學行為”,“解放區(qū)文學發(fā)展至此,已不僅與革命政黨的政治緊密結合,而且與其政策密切配合,這事實上將成為即將建立的新國家對文學的一種制度約束,而不久之后的事實也將證明,這種約束即使對革命的左翼——解放區(qū)作家來說,也將是難以持久忍受的束縛,而勢必制約新中國文藝的發(fā)展”。
《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對于丁玲,是她創(chuàng)作的又一個重要轉點。延安整風讓她懂得了,作家不是自由職業(yè)者,而是黨的文藝工作者,文藝不是飯碗,首先是黨的工具、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武器,丁玲懂得了在創(chuàng)作題材和表現(xiàn)手法上要堅持為工農兵的方向,而《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寫作實踐讓她進一步懂得了,光有方向還不行,光有生活還不行,還要懂得政策,要按照黨在不同時期的政策來分析生活處理題材。她越發(fā)明白了中共“黨管文藝”的管理體制,腦袋里的框框和顧慮就越多,下筆就越滯,《太陽照在桑干河上》開始寫得流利順暢,她感受到創(chuàng)作的愉悅,后來她為“政策”苦惱,甚至于不知如何是好,無所措手足,而再后來的《在嚴寒的日子里》,盡管她預留了一些很好的素材,卻一改再改,始終不順,原因也正在于此。
從1947年6月到9月,丁玲又“寫了三個半月,送走了整個夏天”。這部小說“原計劃分三個階段寫,第一段是斗爭,第二段是分地,第三段是參軍”,這時她只“用較大的力量寫完了第一階段,鬧斗爭這一部分”。陳明謄抄復寫,吳小武和邊區(qū)銀行的秋晴姑娘也幫助謄抄了一部分。丁玲想找個人看看,提些意見,這個人應該又是內行,又對書的出版有幫助,第一個就想到周揚,他是文藝理論家,又是晉察冀中央局宣傳部部長,掌管著華北解放區(qū)出版大權。除了陳明,周揚是這部書稿的第一個讀者,他看到書稿的時間是194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