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
志清:
另包寄上三本“全集”,《怨女》迄未收到,過天寫信去問。本來預備等收到了一并寄來,忘了提一聲請你不要另買?!堆砀琛吠ㄆ?ldquo;妳”,《流言》與《短篇小說集》也沒工夫自己校,不知道錯成什么樣子,始終翻都沒敢翻。沒有畫,封面壞,都還在其次。給別人沒關(guān)系,給你實在有點拿不出手,所以不大想送也是實情。那天氣急敗壞打電話來,都忘了恭喜你得Guggenheim,實在可喜,不知道研究什么題材?隔了一天后我托Hanan寫信,他確是自己也想申請N’l Endowment Fund,雖然曾經(jīng)自動說過可以替我寫信,究竟名字出現(xiàn)次數(shù)多了也許不大好,而且他說過這獎金最難,勸我不要申請,所以我不得不解釋為什么最后還是決定試試,因為你是他們的reader,答應(yīng)幫忙。希望沒有妨礙。你有點詫異我到Berkeley去還要攬別的事,我是因為等到需要錢的時候再去申請,別的條件也許又不湊巧,天下的事往往這樣。我的收入需要last indefinitely,跟別人拿薪水的情形不同??瓷先ゼ又蒉k公處有點像大家庭一樣人多,復雜,我去也不過是一年的事。萬一像中彩票一樣得獎,能多積點錢,就不必找事了。在家里寫東西。本來在中西部與加州的事,都是濟安的學生照應(yīng)我,等于濟安在遺囑上添了一筆,給一個朋友一份遺產(chǎn),完全意想不到的。其間你出的力當然更不必說了,也是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只有比較小的事才可以道謝?!逗I匣ā愤€有十四回沒譯完,前天見Institute院長解釋,結(jié)果她很諒解。她說Harvard Press現(xiàn)在出書很多,等我認為可以給編輯看的時候,直接寄給那一部門的編輯,她打聽了人名再告訴我。我覺得這本書應(yīng)當看全部,所以要等譯完了寄給她們的打字員打出后,寄還給我check過,再寄給編輯,恐怕至早要到年底,所以你寫序請盡管take your time。我也告訴了她你答應(yīng)寫序。她說N’l Endowment Fund不必學校出面,應(yīng)當自己申請,也不必找Berkeley。以后要申請什么別的,Institute也可以代寫信?!逗I匣ā纺菐讉€名詞沒有問題,請不必查了。原稿打字員打的只給了我一份,還沒check過。等我理出自己打的一份,先寄三十回給你,不過看著比較費力。這封信已經(jīng)這么長,趕緊打住。很高興你喜歡那兩篇散文,下半年來不及寫了?!豆诺湫≌f》那一章應(yīng)當且慢寫,那是你講笑話。下月一日動身,有了住址就寄來。祝
好
愛玲
六月十五(一九六九)
[按語]
Guggenheim即J.S.Guggenheim Foundation Fellowship的簡稱。通常你拿到一筆哥根漢基金會的研究金,校方要向你道賀致喜的。我的研究計劃很大,要寫本與《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國古典小說》鼎足而三的書,研評中國十九世紀、二十世紀初期的小說名著,也就是說把《鏡花緣》、《兒女英雄傳》直至《老殘游記》、《玉梨魂》等作品都予以專章處理。憑我那時的身體和勤奮,花八年、十年工夫這本書無論如何可以寫完的。但一九七二年初添了一個智識不開的女兒后,照顧她、服侍她變成了我們夫妻的第一要務(wù),我不可能像在五、六○年代那樣專心于研究,并專用英文把研究成果寫下來。到了今天,我已九十二歲,想起那好多年不能定心工作的情形,也就不這樣耿耿于懷了。
Patrick Hanan是哈佛大學的教授,當時愛玲在賴氏女子學院做研究,找他幫忙很方便。
《張愛玲全集》里的文章,哪年哪月在哪本刊物上初載,皆無記錄。因之要確知一九六九上半年我看了她哪兩篇剛刊出的散文,就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