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楊小樓的師承(3)

梅蘭芳回憶錄 作者:梅蘭芳


“譚老板不是說到蟠桃宮去的嗎?敢情這是假的。哪兒是去逛廟,他是成心想捧捧楊老板,他唱完了《洪羊洞》以后,壓根兒就沒有離開后臺。躲在臺簾里邊,整整地瞧完一出《鐵籠山》,背著楊老板還很夸獎了他幾句才走的。有人就把譚說的話傳給楊聽。你想一個后輩藝人,聽到老前輩在背后贊許他的藝術(shù),這是夠多么興奮的一件事??!他卸完妝,興沖沖地走回家去,剛進門就聽說譚老板已經(jīng)派人來找過他了。他扭頭就走,趕到譚宅。譚老板見他來就說:‘你今兒這出《鐵籠山》是真不含糊。我要問你“觀星”這一場,有個牌子,你怎么不唱呢?’楊老板很率直地答復(fù)他:‘我不會。’譚老板說:‘這個牌子的名兒叫《八聲甘州歌》。它的詞兒是:

“揚威奮勇,看愁云慘慘,殺氣濛濛。鞭梢指處,神鬼盡覺驚恐。三關(guān)怒沖千里振,八寨雄兵已成空。旌旗搖,劍戟叢,將軍八面展威風(fēng)。人似虎,馬如龍,佇看一戰(zhàn)便成功!”

“‘場面打的名兒又叫《三換頭》。這里面包含著有《風(fēng)入松》、《泣顏回》、《排歌》三種牌子的打法。去姜維的不但應(yīng)該會唱牌子(內(nèi)行說‘去’就是扮的意思),而且‘鑼經(jīng)’要熟。這兒見的身段跟唱詞都有聯(lián)系,少唱兩句是可以的,如果根本不去唱,那你的身段也就只能比劃兩下,沒有準(zhǔn)地方了。來吧,我給你說吧。’那天譚老板仿佛特別高興,拿過一雙筷子,嘴里連唱牌子帶念鑼經(jīng),手上還打給楊老板聽。最后又站起來說:‘唱完了這句‘揚威奮勇’,等場面打的‘沖頭’收住,這才接唱‘看愁云……’同時從上場門領(lǐng)著龍?zhí)鬃叩脚_的中間。牌子里的‘殺氣濛濛’,‘鞭梢指處’……都有一定的身段的?!叧呑?,把身段、步位,也都比給楊老板看。這樣地認真指點,還有學(xué)不會的道理嗎?有人總說譚老板自己有一身好本領(lǐng),只是不肯教人。這話也不盡然。遇到像楊老板這種有演戲天才的后輩藝人,不去請教,他還要找了來自動地教呢。這也不是凈為了譚、楊兩家交情厚的關(guān)系,大凡一個有高度藝術(shù)的藝人,讓他教開蒙的小學(xué)生,不一定準(zhǔn)教得合適。程度高的演員,經(jīng)他指點一下,那真有‘畫龍點睛’之妙。收效可就大了。上面這段故事,是茹萊卿告訴我的。茹先生是聽楊老板親口說的,茹、楊二位是師兄弟,都是我外祖楊隆壽先生的學(xué)生。

“現(xiàn)在演《鐵籠山》的武生,唱到這兒,牌子照樣吹,打鼓的也照老路子打。可是姜維嘴里能唱出詞兒的實在不多見了。一半也是因為它的調(diào)門太高,除了楊老板這條嗓子能唱得上去,一般武生的嗓子,是夠不上這個調(diào)門的。學(xué)會了不能唱,等于不會。這樣慢慢地教的和學(xué)的,對這牌子都馬馬虎虎,不甚注意了。其實這種觀念是錯誤的。隨便哪一出戲里的牌子,不管它是打哪兒借來的,有詞兒就有意義。演員在臺上的身段是永遠離不開詞義的。至于嗓子夠不上高調(diào)門,這是演員在天賦上的缺點,固然不能勉強,也還有補救辦法;盡可以躲開高工尺不唱,或是少唱兩句。也絕不能因噎廢食,根本不學(xué)會它。我知道楊老板經(jīng)過這次的教訓(xùn)以后,從此對于各種牌子,全都悉心研究,常常請教一位前輩姚增祿先生。等我們同臺表演的時候,只要是他演出的戲,不但什么牌子都會,而且唱得實在好聽。他那條嗓子也真古怪,跟胡琴的弦不很調(diào)和,跟笛子倒是十分融洽。所以他的昆戲如《安天會》、《麒麟閣》、《寧武關(guān)》……都是觀眾百聽不厭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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