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話文的成功不是瓜熟蒂落(2)

舍我其誰:胡適 作者:江勇振


白話文運動成功的迅速,顯然是連胡適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本章啟始征引了他在1923年3月12日寫給韋蓮司的一封信。信里說:“我們在1917年開始推展這個運動的時候,大家預計需要十年的論辯,二十年的努力才能竟功。然而,拜這一千年來許許多多無名的白話作家的默默耕耘之賜,真可說是瓜熟蒂落!”寫這封信的前九天,他才寫完《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換句話說,他對韋蓮司所說的話,正是《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的結論。

胡適說:“文學革命已過了討論的時期,反對黨已破產(chǎn)了。從此以后,完全是新文學的創(chuàng)造時期。”這基本上是正確的。一個世紀以來,我們固然可以持續(xù)地聽到批判白話文、標榜文言文的聲浪,但今天已經(jīng)沒有文白的爭執(zhí)。如今提倡文言文,可以像是學習茶道、花道一樣的品味活動,也可以是一種民族、文化認同的標志。白話文已經(jīng)成為人們書寫的正宗,這是不爭的事實。

只是,白話文運動的成功并不像胡適對韋蓮司所說的,是瓜熟蒂落的結果。胡適所謂白話文學運動的成功,是“拜這一千年來許許多多無名的白話作家的默默耕耘之賜”。這是典型的勝利者的歷史詮釋,也就是說,從結果回溯上去,把所有過往的發(fā)展都歸為造成這個歷史必然的進程。用哲學的術語來說,這是“目的論”(teleological)的詮釋法。

事實上,即使白話文學的成功確有“水到渠成”的成分,胡適的白話文運動所遭受的抨擊也是相當普遍的。胡適在留美時期和梅光迪、任鴻雋等人的辯論,《璞玉成璧》第八章詳細討論過了。林紓的反對,胡適是可以理解的。他最不能諒解的,是同樣留美的梅光迪、吳宓和胡先骕。這三位文化保守主義者當時都在南京的東南大學任教。最胡適有所不知。留美并不表示一定不保守。留美學生當中,在政治、思想、社會上保守的人所在多有。反對白話文運動的留美學生的名單,遠比胡適想象的還要長。除了梅光迪、吳宓、和胡先骕以外,比較知名的,還可以加入劉伯明與汪懋祖。劉伯明是美國西北大學的博士,汪懋祖則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碩士。

事實上,不但留美跟是否支持白話文運動沒有必然的關系,政治、思想上的激進與保守跟是否支持白話文運動也沒有必然的關系。在這點上,1921年加入共產(chǎn)黨的惲代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直到五四運動的前夕,惲代英仍然反對白話文。比如,他在1917年9月27日的日記里說:“《新青年》倡改革文字之說。吾意中國文學認[乃]為一種美術。古文、駢賦、詩詞乃至八股,皆有其價值。而古文詩詞尤為表情之用。若就通俗言,則以上各文皆不合用也。故文學是文學,通俗文是通俗文。吾人今日言通俗文而痛詆文學,亦過甚也?!?918年4月27日,惲代英在寫給吳致覺的信里仍然抱持這個觀點:“新文學固便通俗,然就美的方面言,舊文學亦自有不廢的價值,即八股文字亦有不廢的價值,惟均不宜以之教授普通國民耳?!弊钣幸馕兜氖牵瑦链?919年2月10日還致函陳獨秀,“勸其溫和”。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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