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梁啟超宣戰(zhàn),爭奪文化霸權(2)

舍我其誰:胡適 作者:江勇振


到了1923年,新文化運動已經成功了。胡適在寫給韋蓮司的信里,眉飛色舞地用“戰(zhàn)爭”來形容他的斬獲:

至于我作為成員之一的中國文學革命,我很欣慰地說,已經是大致大功告成了。我們在1917年開始推展這個運動的時候,大家預計需要十年的論辯、二十年的努力才能竟功。然而,拜這一千年來許許多多無名的白話作家的默默耕耘之賜,真可說是瓜熟蒂落!才一年多一點的時間,我們就把反對派打得潰不成軍[注:這是韋蓮司的打字版。應該是 routed(擊潰),但打成roused(激起)。如果這不是韋蓮司打錯的,那大概是胡適一生中少見的拼錯字的一次。]五年不到,我們這個仗就大獲全勝了。

從某個角度來說,胡適跟他的新文化運動的戰(zhàn)友,包括丁文江在內,都愛以中國的赫胥黎自視。維多利亞后期的英國文化界是科學與宗教對峙的圖像,早就被新的研究推翻了。然而,赫胥黎畢生刻意經營而且深受其利的,正是他揮舞著科學的旗幟與宗教作生死斗的圖像。而這也是胡適跟丁文江心目中的赫胥黎的圖像。胡適1922年初讀《達爾文傳》及《赫胥黎傳》的時候,在日記里說:“我愛赫胥黎的為人,他是達爾文的護法神。”胡適在此處給赫胥黎的封號還是溫和的。在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論戰(zhàn)史上,赫胥黎的化名是會讓論敵寒毛直豎的“達爾文的拳師狗”(Darwin’s Bulldog)。我們可以想象當胡適跟文言文的衛(wèi)道者對壘,特別是當他和丁文江在“科學與人生觀”論戰(zhàn)里跟被他們譏詆為“玄學鬼”的張君勱論辯的時候,他們心目中的自己,就是那正氣凜然、意氣風發(fā)的中國的赫胥黎。

在“戰(zhàn)爭”、“把反對派打得潰不成軍”、“大獲全勝”這類用詞背后所隱藏的事實,就是文化霸權的爭奪戰(zhàn)。就像赫胥黎跟作為傳統(tǒng)英國文化與社會領袖的教會,和牧師爭文化領導權一樣,胡適留美歸國以后的五六年間,是他在中國文化界為自己爭取領導權的沖鋒陷陣時刻。白話文學革命是他的第一場文化霸權爭奪戰(zhàn)。結果,連胡適自己都意想不到,那反對的傳統(tǒng)陣營居然就像一座被蟲蟻蛀蝕鏤空的華廈一樣,三兩下就被摧枯拉朽地推倒了。

事實上,胡適真正面臨的挑戰(zhàn)不是來自傳統(tǒng)陣營,而是來自兩個方面:一是與西方世界保守思潮匯流的傳統(tǒng),一是形形色色的社會主義思潮。本章啟始所征引的話就是最好的寫照:“你難道不知延聘羅素、倭鏗等人的歷史?(我曾宣言,若倭鏗來,他每有一次演說,我們當有一次駁論。)”羅素與倭鏗都是梁啟超領導主持的講學社邀請訪華的學者。倭鏗(Rudolf Eucken, 1846—1926),又譯歐依鏗,是德國唯心派哲學家。由于他年紀已大,沒有成行,講學社在1922年邀請了德國另一位唯心論哲學家杜里舒(Han Driesch)。講學社邀請唯心論的哲學家訪華,胡適顯然認為這是有意跟他打對臺,所以才會撂下狠話——“每有一次演說,我們當有一次駁論?!绷_素1921年7月初結束他在中國的訪問時發(fā)表了臨別贈言,其中一個最重要的贈言,是主張中國模仿蘇聯(lián)走國家社會主義的道路。這個臨別贈言激怒了胡適。他特別寫了一首詩《一個哲學家》來回敬羅素。詩中最后一句說:“我們要敬告他:這種迷夢,我們早已做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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