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陳獨秀發(fā)表了《無產階級與民主主義》一文。文中寫道:“人們對民主主義有不少誤解,最淺薄之見莫如把民主主義視為資產階級的專利品。人類社會自有政治組織及其消亡,在此過程中民主主義隨著歷史發(fā)展而形成各階段的內容與形態(tài)。民主主義是人類社會進化的一種動力。民主主義是目的而不是手段。無產階級取得政權之后,并非拋棄民主主義,而應擴大民主主義,無產階級是民主主義的真正代表,共產主義者是真正的民主主義者。斯大林不懂得這一點,拋棄了民主主義。我們現(xiàn)在應予以矯正。矯正的要點:(1)不要把資產階級狹小而形式的民主主義當做隨歷史發(fā)展的民主主義的全部內容;(2)不要把民主主義當做和社會主義不能并存的東西;(3)不要把民主主義僅僅當做推翻資產階級專政的手段而非我們的目的?!?0這篇文章中的觀點,是陳獨秀的政治思想發(fā)生根本性轉變的重要標志。
無論是在深度上還是廣度上,甚至在語言表達的明晰上,陳獨秀的獄中反思與他晚年的“最后見解”的差異性都是一目了然的。但獄中反思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可以說,如果沒有獄中反思,或許就沒有后來的“最后見解”。這不僅因為“最后見解”與他獄中反思關注的是同樣的主題,更重要的是,“最后見解”基本上都是陳獨秀獄中反思的繼續(xù)和深化。
鄭超麟被捕后,被關押在南京中央軍人監(jiān)獄。獄中的教誨所所長沈炳銓思想開明,對入獄的政治犯,尤其是社會知名的政治犯,常以各種理由加以照顧。鄭超麟入獄幾個月,就被安排到優(yōu)待室,為獄中的文盲犯人編寫識字課本。后來,鄭超麟等幾個懂外語的犯人,又被調去教誨室翻譯外國軍法,作為制定中國軍法的參考。鄭超麟等人白天在教誨室從事翻譯工作,晚上再回到監(jiān)獄。在有別于一般犯人的生活中,鄭超麟除完成分配的工作,還“利用這個優(yōu)待的生活翻譯了大小幾本書,通過沈所長的手送出去,后來都在上海出版”31。在軍人監(jiān)獄期間,鄭超麟也與陳獨秀一樣,雖然政治激情不減,卻少有機會參與獄外的政治活動。
對奔波政治的鄭超麟而言,被捕入獄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服刑在客觀上卻讓他有了充裕的時間,從而將自己另一方面的特長充分展露出來。鄭超麟天資聰穎,精通英、法、德、俄、世界語等語言,再加上他本人是一個極為勤奮且文思敏捷的才子,他在獄中的著譯成果是相當可觀的(和陳獨秀等諸多政治人物一樣,鄭超麟在學術上造詣極深,但他始終視學術為“小道”,他在學術上的成果,一方面固然是個人興趣的流露,根本上還是“無心插柳”的結果)。與陳獨秀不同的是,鄭超麟在獄中翻譯了一些政治著作,但他并沒有對以往篤信的政治思想進行像陳獨秀那樣的梳理和反思,他甚至連這一想法都沒有—固然,他也回望過自己的歷史和思想,并且在獄中“繼續(xù)獨立思考革命根本問題和現(xiàn)實政治問題”32,但這種回望和獨立思考不是削弱了他對舊有信仰的堅持,反而讓他更斷定自己篤信的政治思想的無比正確。因此,鄭超麟出獄后的政治思想,甚至后半生的政治思想,都與入獄前沒有什么大的改變。這也正是他出獄后與陳獨秀的思想分歧不可調和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