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把一只大而且舊的船作調(diào)頭努力”(2)

沈從文的后半生1948-1988 作者:張新穎


黃永玉收到信后,在幾個朋友間傳閱,后來又交《大公報》“大公園”副刊,于八月十一日刊出,編者擬了個標(biāo)題:《我們這里的人只想做事》,并加說明:“這是沈從文先生自北平寄給留港的一位木刻家的信。從這里可以看出,一個二十年用筆離群的作家,如何覺今是而昨非,在根本上重造自己。”這是沈從文不知道的情況下一九四九年公開發(fā)表的作品,較長時間里也沒有人注意到。

一九四九年他發(fā)表的另一篇文章,是討論相傳為展子虔名畫《游春圖》的長文,題為《讀〈春游圖〉有感》,一九四七年所寫,刊于四月出版的上?!蹲釉弧穮部摹端囍邸犯笨谝黄冢撬_發(fā)表的第一篇物質(zhì)文化史論文。

八月,沈從文的人事關(guān)系轉(zhuǎn)到歷史博物館,安排在陳列組,主要工作是在庫房清點登記館藏文物,比如曾數(shù)過上萬錢幣,另外也參加布置陳列室,編寫文物說明,抄寫陳列卡片,還不時會有一些臨時性的雜活。

九月八日,致信丁玲,此舉可以看作把自己從瘋毀中救出的主動性行為。

沈從文在信中說自己“是一個犧牲于時代中的悲劇標(biāo)本”,“為補救改正,或放棄文學(xué),來用史部雜知識和對于工藝美術(shù)的熱忱與理解,使之好好結(jié)合,來研究古代工藝美術(shù)史”。他說放棄寫作并不惋惜,“有的是少壯和文豪,我大可退出,看看他人表演”。又說工藝美術(shù)史的研究,“這些事目下你們還來不及注意,過三五年就會承認的”。他表示將把余生精力“轉(zhuǎn)成研究報告”,“留給韋護一代作個禮物吧”。這些話都很“硬”,特別是說到自己即將開始的新的事業(yè),充滿了自信。

他寫這封信,主要是因為有一個大的擔(dān)心:擔(dān)心“革命”會拆散這個家庭。當(dāng)時張兆和在華北大學(xué)受革命教育,住校,兩個孩子讀中學(xué),經(jīng)常有政治活動,晚上往往回家很晚,所以沈從文回到住處時,“家中空空的”。他對丁玲說:“目下既然還只在破碎中粘合自己,唯一能幫助我站得住,不至于忽然圮坍的,即工作歸來還能看到三姐。這就臨到一回考驗,在外也在內(nèi),在我自己振作,也在中共對我看法!丁玲,照我自己所知說來,我目下還能活下去,從挫折中新生,即因為她和孩子。這個家到不必須受革命拆散時,我要一個家……我且相信這么工作,對社會用處,比三姐去到別處工作大得多。只要她在北平作事,我工作回來可見見她,什么辛苦會不在意,受挫折的痛苦也忘掉了?!薄案脑煳遥ㄓ腥氵€在和我一起方有希望。欲致我瘋狂到毀滅,方法簡單,鼓勵她離開我。”(19;48,49,51,52)就他向丁玲坦言自己的恐懼,并提出具體要求這一點而言,已經(jīng)表明,他在主動想方設(shè)法保護自己不致崩潰到無可補救的地步,主動尋求恢復(fù),并且試圖創(chuàng)造新的事業(yè)了。

九月二十日午夜,他給妻子寫信,表明自己“大體上已看出是正常的理性恢復(fù)”,信中說,“我溫習(xí)到十六年來我們的過去,以及這半年中的自毀,與由瘋狂失常得來的一切,忽然像醒了的人一樣,也正是我一再向你預(yù)許的一樣,在把一只大而且舊的船作調(diào)頭努力,扭過來了”?!澳憧刹挥脫?dān)心,我已通過了一種大困難,變得真正柔和得很,善良得很。”為此,他“寫了個分行小感想,紀(jì)念這個生命回復(fù)的種種”。 (15;54,55)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utoforsalebyowners.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