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萬人被迫背井離鄉(xiāng),這一無情的社會工程試圖攪碎南非這塊各種族融合而成的蛋糕。這些僅僅是統(tǒng)計數(shù)字,但強制遷移計劃的受害者卻是有血有肉的人??!麗雅和我是在約翰內(nèi)斯堡以西19公里處的黑人小鎮(zhèn)蒙謝韋爾的羅馬天主教堂結(jié)的婚。那座教堂連同許多居民住宅都被夷為平地,因為蒙謝韋爾注定是要拆毀的。這個行動是個走調(diào)的音符,是本應成為一片潔白百合的地區(qū)的一個污點。只是由于雷昂·維塞爾斯的干預,蒙謝韋爾才得以幸免。他是國民黨議員,后來為種族主義深表歉意,并出任為我們制定了出色憲法的制憲議會的副主席。但是,其他地方則沒有這么幸運。我生活或?qū)W習過的地方至少有五個—例如索菲亞鎮(zhèn)—就未能幸免。有一個人在約翰內(nèi)斯堡當花匠,在一個村里為自己修建了一個不錯的小家。一天聽說他家的村子宣布要拆除,整個社區(qū)要遷移,他請求給他個照顧,并得到批準,他想親手拆掉自己多年來苦心營造的小窩。第二天早上,人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吊死在樹上。他無法承受,他自殺了。
開普敦的桌山腳下,是市里最為熱鬧和時髦的部分,叫做第六區(qū)。過去這里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多種族聚居區(qū),基督教徒、穆斯林和猶太人和睦相處,沒有什么種族主義事端。后來,國民黨掌權(quán),通過名稱古怪的“社區(qū)發(fā)展部”,以種族和睦的名義,宣布第六區(qū)必須關(guān)閉。于是,有色人和非洲人都被遷移到離他們工作的市中心數(shù)英里之外的地方,被迫從寬敞的宅院搬進一個貧民小鎮(zhèn)擁擠不堪令人窒息的火柴盒式的房子里。我擔任大主教不久,就訪問了邦特赫維爾,一個種族隔離的毒瘤。在其中一個極小的蝸居里,住著我們教區(qū)的一個教友。老人1960年從第六區(qū)遷到這里,而當時已經(jīng)是1986年了。那些沒有打開的塞滿家什的盒子箱子,在簡陋的房子里攤得到處都是。當我問他為什么沒有打開時,他回答說他等著回到第六區(qū)的家。那350萬人就是這樣的人。老人懷著破碎的心離開了人世,箱子依舊沒有開啟。
有人制作了一個題為“第六區(qū)”的音樂劇,描述開普敦這個區(qū)域的繁華以及后來如何屈從于種族隔離的瘋狂。我的一個屬下兒時曾住在第六區(qū),看完表演回來后告訴我們,他禁不住流下了懷舊的淚水。他母親晚年時曾對他說她想回家,意思是要回到她第六區(qū)的舊宅。史蒂芬·奈都和他經(jīng)商的父親及母親、姐姐從德班搬來。他父親發(fā)了財,在開普敦附近的立特里特蓋了幢大宅子。史蒂芬成為開普敦羅馬天主教大主教。我向他講述了我下屬的話,他反過來讓我猜猜他看了同一場演出時的感受—他也一樣痛哭流涕。社區(qū)發(fā)展部宣布他們居住的區(qū)域為白人區(qū),因此奈都一家必須搬走。他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守寡的母親請求當局讓他們留在自己的家里,但是徒勞一場。于是他們找到了與別人合住的一套一室單元房。白天他們不得入內(nèi),史蒂芬和姐姐只好坐在附近火車站的候車室里,直到允許他們回家的時候。聽了他的講述后,我突然意識到許多貌似正常的人,實際上都滿懷憤懣和痛苦的重負,而這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不是白人。
我們?nèi)覐奈伊魧W的英國回國時,假道法國、意大利和圣地1。我們的目的地是東開普省的艾麗斯,我將在聯(lián)邦神學院執(zhí)教。一到南非,我們就到東倫敦市為新居添置家具。午飯時間到了,我們知道沒有餐館讓黑人就餐,于是只好買了魚和薯條坐在停靠路邊的車上吃。幾個星期前,我們還可以在巴黎的上流餐館里享受法式美食,在我們自己的祖國卻辦不到。
我們經(jīng)常到東倫敦的海灘上野餐。留給黑人的那塊沙灘景致最差,周圍只有很少的巖石。不遠處是個帶小火車的游樂場,在英國出生的小女兒這時就會說:“爸爸,我想蕩秋千?!蔽倚睦锍恋榈榈?,只能心虛地對孩子說:“不,寶貝兒,你不能去?!比绻业膶氊悎猿忠?,我又該怎樣回答她呢?“可是,爸爸,其他的小孩在玩呢!”我怎么能跟她說她不能去是因為她不是能去的那類人呢?我內(nèi)心死去過許多次,不能直視孩子的眼睛,因為我覺得沒有了人格,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和貶斥。我現(xiàn)在體驗的一定是我父親在他的兒子面前被羞辱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