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瀾:這跟您童年的一些所見所聞還是有一些關系的吧?
陳忠實:我親眼看到過。這個小說里寫的是田小娥,被白嘉軒、被族長捆在一棵樹上,讓全族的人都來抽打,這個細節(jié)是我在生活中真實看見的。男性在那兒抽打,村子里的女人圍了一圈,她們不動手,把小孩都趕得很遠。尤其能聽見那個女人的叫聲啊,你想想那是個什么滋味。那個一聲一聲的尖叫,我們小孩在旁邊都嚇得一聲不敢吭啊。當時小說寫到田小娥的時候,構思田小娥這個人物的時候,第一個映現(xiàn)到我思維中來的,就是這個慘烈的場面。田小娥的躍現(xiàn),讓情與愛成為陳忠實創(chuàng)作過程中反復咀嚼的命題。他說:“確信必要而又恰當?shù)男悦鑼懖粦摾^續(xù)成為禁區(qū),是我對文學創(chuàng)作理解的一次突破。然而,分寸如何把握,卻一直是我糾纏著的問題,又無法請教任何人?!?/p>
楊瀾:您當時在寫作的時候,好像自己還寫了個小紙條,就是提醒自己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不要有所顧忌是吧?
陳忠實:在我青年時期,除了各種政治問題,男女關系也是一個很可怕的一個社會問題。我眼看到我同輩人,有幾個人就因為男女關系上出事兒,被抓走了。看到同代人啊,我說有時候這個政治錯誤啊,比如說右派啊,什么““文革””中打個反革命啊,這個你無法預料,說把你打就打了,但男女關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楊瀾:所以當時要寫的時候,實際上有糾結的對不對?
陳忠實:后來我寫作的時候,我最初發(fā)表的那些短篇小說沒女性。寫的老漢,大家都說陳忠實寫得最好的就是好漢,陳忠實不會寫女性。但是到寫《白鹿原》的時候,涉及性和愛、婚姻、家庭這個問題的時候,我下了決心。我意識到,尤其是田小娥這個人物,她的精神心理上所背負那些東西。我寫了大概是十個字吧,不回避,不僅不回避,而且是撕開寫。要把這個黑幕撕開,看看我們傳統(tǒng)封建文化中最腐朽那一部分,就是封建道德。關鍵在最后,怎么把握這個分寸,不做誘餌。
楊瀾:不做誘餌,什么意思?
陳忠實:不能把這個寫男女的情節(jié),作為吸引讀者的一個誘餌。
楊瀾:就等于這是您的一個底線?
陳忠實:這是我一個基本準則,它應該是作為人物的精神歷程、心理歷程必不可少的一筆。所以著重點就在這個不做誘餌的這個分寸的把握,那就全憑作家自己了。1997 年,茅盾文學獎的評審工作正緊張地進行。部分評審委員提出,《白鹿原》中部分情愛場面描寫過于露骨,須刪除。此意見一出,不可動搖。而在電影《白鹿原》的創(chuàng)作和審查過程中,這一幕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