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其所好

辰時初刻，連下了兩天的雨終于住了，天卻仍舊陰得厲害，西來的冷風(fēng)從夜里就吹遍了京城，刮得濕漉漉的街衢一派肅殺。曾國藩從蘇家會館大門出來，熱身子讓寒氣一侵，連打了幾個噴嚏才感覺略微好一點兒。他環(huán)目四顧，屋檐下一輛騾車旁的車夫正裹著身體蹲在墻角抽旱煙，見他出來忙站起身把煙鍋磕滅插到腰帶中，縮手縮腳地走過來給他打千[22]：“可是曾大人？”

“哦，你是？”

“是郭主顧讓我在這兒等你的。”車夫抄起鞭子，拉了韁繩讓曾國藩上車：“他們天剛亮就走了，說是你要晚點出來，我溜溜地等了一個時辰?！彼呎f邊驅(qū)車前行，只聽到早已在水中浸透的騾蹄踏在泥濘的黃土道上發(fā)出踢踢踏踏的古怪聲響。曾國藩沒有理會車夫的話，只是把頭靠在車廂壁上，撫著發(fā)熱的腦門賣呆，一時間宛姑的話又縈繞在耳邊：“我已是你的人了，這輩子自跟定了你。如果一個月內(nèi)你還沒有音信，我就尋了個沒人的所在自縊，任誰也再見不到便是。”說這話時，她的表情剛毅堅決，神色間沒有一絲回旋的余地。也怪自己被豬油蒙了心，竟不假思索地應(yīng)承了下來?，F(xiàn)在細(xì)細(xì)尋思，無論如何這都是不能完成的任務(wù)。

首先他在道光十二年的時候就已成婚，夫人歐陽玉英還是他的老師——衡陽府學(xué)訓(xùn)導(dǎo)歐陽滄溟的女兒，并已身懷六甲。此時自己剛剛在京入了翰林，怎么論都不是納妾的時候。再者一說與宛姑雖然情深意切，但她卻出身卑賤，將來要讓聞風(fēng)而奏的御史們揪出來實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輕則前程一朝毀之，重則吃掛落兒丟了性命也甚有可能，橫豎都是難解之題。

“曾大人，客棧到了?！避嚪蛞笄诘胤鲋鴩铝蓑呠?，搓著手等打賞。暗自琢磨著即便給個十文八文也能到街邊拐角的老店里熱熱地燙杯酒喝，這也是京城車夫等人的成例，車資與賞錢是斷不能少的。可他不知的卻是這位 “曾大人”不僅不是京城人，且因少出門而不熟悉這里的規(guī)矩，更是位窘蹙到連飯都要蹭吃的慳吝人，怎會給他賞錢？于是他眼巴巴地望著曾國藩與他道了謝，急匆匆地進了店門。

“呸，什么曾大人，準(zhǔn)是把錢都孝敬了會館的‘干娘’了！”他眼見討錢無望，氣呼呼地掉轉(zhuǎn)車頭往回走，卻見曾國藩又踅了回來：“車夫慢走！”他跑得氣喘吁吁的。

“曾大人，您還要出去？”車夫以為曾國藩來送賞錢，笑逐顏開地迎上去?！安皇?，你可見我有荷包落在你的車上？”曾國藩焦急地在身上翻騰，險些流下淚來，要知道這荷包里的金釵可是當(dāng)年春燕留下的唯一物件。

“什么荷包蓮包，小的沒見?！币豢床皇墙o錢，車夫立馬翻了臉，連曾國藩想上車找找的要求都被他直言立拒：“風(fēng)里雨里的討口飯吃，實是沒精力再給爺?shù)胗浿砂?。爺體恤著一會兒小人還要拉座，就別誤了小人的時候。”說著話驅(qū)車就走，又被曾國藩死死拽?。骸霸僮屛覍?，沒有你便走就是?！痹鴩疽研那橐钟簦妬G了春燕的遺物更是五內(nèi)俱焚，言語間不由得甚是激烈，這下徹底惹惱了車夫，于是兩人就在店門口爭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