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fā)皺紋,道不盡六十年滄桑。當年俊美倜儻的甘揚道,在老同事佩恩(Marvin Penn)的眼中,已辨認不出。
“你當真就是甘揚道醫(yī)生?”佩恩推開臂膀里高大的甘揚道,望著他,不可置信地再問,然后佩恩沖著我笑著說:“當年,他要邀哪個女孩出去,哪個女孩就跟他出去!”
五十八年前在巴塞羅那,佩恩是甘揚道手下精明能干的總管。從采買、會計到輸送病人,一切包辦。戰(zhàn)后佩恩回了加拿大,他們就再也沒有彼此的音訊了。“你后來到底去哪了呢?”佩恩好奇地問道。
“從西班牙撤退之后,在法國集中營里關了一陣子,然后我去了中國。最后再輾轉從蘇聯(lián)回到保加利亞?!备蕮P道淡淡地說。
粗枝大葉的佩恩也不再追問下去。在戰(zhàn)爭的歲月,一個保加利亞醫(yī)生去中國干什么?他的中國妻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轉往中國參加抗日戰(zhàn)爭
打完西班牙內戰(zhàn)后,有二十位外籍醫(yī)生志愿去中國,參加抗日戰(zhàn)爭,甘揚道就是其中的一位醫(yī)生!1939年他們抵達貴州省的圖云關,參加了中國紅十字會。他在湖南、云南的抗日前線搶救傷員病患,和中國士兵吃同樣的口糧、睡同樣的床鋪。一直到1945年,甘揚道帶著在紅十字會相識的妻子張孫芬和三歲的兒子保中,離開了中國。
現(xiàn)在,在這二十位參加中國抗戰(zhàn)的外籍醫(yī)生中,除了甘揚道之外,只剩下一位醫(yī)生還在世,他是九十歲的德國醫(yī)生白樂夫。可惜他正臥病在床,無法出席。他的妻子、女兒和女婿都代表他出席了盛會。
西班牙是個多情的民族。但這次,我們才體會到她還有深情的一面。六十年前來自世界各國的戰(zhàn)士,浴血在西班牙的紅土地上,達兩年多之久。對這兩年多的恩情,西班牙人民從未忘懷過。盡管在佛朗哥獨裁統(tǒng)治的三十六年,教科書上顛倒是非,六十年后的今天,他們的兒孫輩志愿到機場去迎接老戰(zhàn)士,為他們推輪椅、提行李、當翻譯;西班牙幾十個大城小鎮(zhèn)爭相迎客,為他們立紀念碑、送鮮花、傾出土產美酒宴恩人;在走出巴塞羅那的省議會時,他們的兒孫輩早已擠成兩道人墻,歡呼叫嚷掀了天,爭著要一握這些英雄枯萎的手掌。
當年,國際志愿軍到西班牙后,先是到馬德里東南四百四十公里的阿爾巴塞特報到,然后分配到附近的小鎮(zhèn)接受短期軍訓。其中有個小鎮(zhèn),在阿爾巴塞特正北三十八公里處,叫馬德里格拉斯(Madrigueras)。今天,鎮(zhèn)上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安東妮亞(Antonia),聽說國際志愿軍要到阿爾巴塞特來,早早遣了家人到火車站去迎接。結果因為早去了一天,撲了個空。
第二天,老戰(zhàn)士們在一片旗海歡呼下,抵達了阿爾巴塞特火車站。英國志愿軍特別提出要求,要去馬德里格拉斯,看看當年他們的訓練營地。待汽車開到小鎮(zhèn)時,已是日暮黃昏了。小鎮(zhèn)中心有個教堂,酒吧就在它的旁邊。馬凱推著輪椅上的父親——原英國志愿軍柯魯克進了酒吧,去打聽安東妮亞的下落。酒吧里的人問安東妮亞姓什么,八十六歲的柯魯克也說不清,問她住在哪,他也記不清了。就在七嘴八舌眾說紛紜下,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找上門了,對著馬凱,指著手上的一張照片說:“找這個人!”馬凱一看,呆住了,“這不是我父親嗎?”他叫道,婦人一下子眼淚就流下來了。她正是安東妮亞的外甥女!
原來英國老戰(zhàn)士們到了小鎮(zhèn),就四散在大街小巷。安冬妮亞的外甥女一看是英國人,就問有沒有柯魯克這個人。經人指點,就找上酒吧來了。馬凱問她手里這張照片哪里來的,她說:“哎呀,這照片是我大姨拿出來給我的?!瘪R凱聽父親說過二十年前曾來此地尋訪過安東妮亞,于是說道:“二十年來,你大姨還這么保管著照片。”掛著淚痕的她,笑開來說道:“她可把這張照片當作寶物似的,老拿著。”